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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少君 | “詩言志”新論

中國詩歌精神的密碼就在一句話裡:“詩言志”。朱自清先生曾稱之為中國詩歌的“開山的綱領”,但我覺得還不限於此,這應該是詩歌的最高標準和黃金律令。

“詩言志”在很多古代典籍中都有記載,“詩以言志”(《左傳》 )、“詩以道志”(《莊子》)、“詩言是,其志也”(《荀子》)、“詩言志,歌詠言,聲依詠,律和聲”(《尚書》)、“詩,言其志也”(《禮記》)、“詩者,在心為志,發言為詩”(《毛詩序》)……可見,在先秦前後,“詩言志”已成為詩歌共識。

那麼,如何理解“志”?許慎《說文解字》曰:“志,意也。從心,之聲”,志可以理解為意願、意向、意義、思想等等意思,總之,屬於精神性範疇。也有把情志即情感和思想統一起來理解的,唐孔穎達稱:“在己為情,情動為志,情志一也”,但我以為,相對而言,情是個人性的,志就包含他者及社會的視角。情是個人發動,志就有指向,有針對性,需要物件,需要協調,需要方向,還需要接納。“志”更具公共性因素。所以,我覺得“詩言志”,可以理解為表達情懷、理想和志向,倡導某種價值,弘揚某種精神。

“詩言志”,詩來源於情感,但應該超越於一般情感。超越,建立在情感之基礎上,本身就包含了情感元素。詩是文字的最高形式,不能等同於一般的情感抒發情緒宣洩,詩應該有更高的使命,那就是“詩言志”。這就像郭店楚簡裡稱:“道始於情”,我覺得不言自明的應該還有一個判斷,那就是:道高於情,或道超越情。“詩言志”長期被看作儒家過於重視教化功能的僵化思維結論,就像“尊道守禮”一度被認為與人情世故的日常生活方式相對立一樣,其實,“道”和“禮”本身就是建立於生活實踐基礎之上的。

因此,我們可以如此論斷:詩緣情是詩之基礎,詩言志才是詩之超越,或者說詩之要求,詩之標準。“道始於情”“道生於情”,精神的源頭其實是情感。情感不加控制,就流於慾望本能;情感經過疏導,就可能上升為“道”或者“理”,並可能最終轉化為精神。因此,唯有“詩言志”,詩歌才能成為精神的傳道者和弘揚者,成為精神性的來源,並具有繁衍能量和昇華能力。

屈原的《離騷》最能體現這種高貴而昂揚的詩歌精神,詩人從自己的出身、姓名以及愛好談起,“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攝提貞於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皇覽揆餘初度兮,肇錫餘以嘉名。名餘曰正則兮,字餘曰靈均。紛吾既有此內美兮,又重之以修能”;屈原憂國憂民:“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屈原在追求理想的道路上自我發現自我確證自我肯定,並不斷修行:“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屈原表達自己堅定的意志和決心:“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屈原透過《離騷》等詩歌,最終呈現出一種理想人格的典範,體現了詩歌精神的力量,實現了“詩言志”的真正價值。

作者:李少君

《詩刊》主編

編輯:陳韶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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