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的主場景是寧榮二府，描繪的是封建頂級地主階級鐘鳴鼎食、飫甘饜肥的富麗生活場景。史太君的福壽雙全，王熙鳳彩繡輝煌，薛寶釵的雍容華貴，林黛玉的高貴脫俗，賈寶玉的如寶似玉……引發讀者對紅樓人物無限的喜愛和遐想。

主子多，奴才更多，透過秦可卿的喪禮，我們知道，兩府奴才加起來怎麼著也有一千多人。其實細細數一數，僅僅為賈寶玉一人服務的丫環、奶母、婆子、小廝、男僕等人就有四十多人。也就是說，一個主子出場，跟隨在他們身邊的是前呼後擁的一大群。奴才們整體上是可憐的，曹雪芹筆下更不乏可憐之人，比如稍不注意就被攆出去的金釧、茜雪，被冤屈致死的晴雯，無法左右自己命運的鴛鴦，夾縫裡求生存的平兒，還有被當作玩物下場個個悽慘不同的十二官……

也有混得相當好的奴才，他們身份上雖說是奴籍，可他們靠著賈府很是有錢，話說宰相府裡七品官，走上社會，他們也是被尊重的群體。賈母都直說他們都是財主，比鳳姐李紈這樣的少奶奶有錢的多了。這些人裡更是出了一個出類拔萃的家庭，就是各管著寧榮二府的大管家賴大賴升兄弟，尤其需要大書特書的，今天重點要分析的，是他們的母親賴嬤嬤。

賴嬤嬤的孫子賴尚榮，年齡應該和賈璉、馮紫英、柳湘蓮、薛蟠差不多大，二十多歲年紀的樣子。年齡上，賴嬤嬤和賈母應該差不多大。

賴嬤嬤出場不過三兩次，可是千萬不能小看了這個老太太，要說活得心情舒暢，她比賈母有過之而無不及。要說有本事，整個賈府屏山找不出比她更厲害的。讓我們從四個方面分析一下賴嬤嬤開了掛的人生吧。

一、賴家穩穩地坐上了“雞頭”之位

有句俗語叫“寧做雞頭，不做鳳尾”，這句話的深意，賴家體味的一定很深。賴家是賈府的家生奴才，從資歷看，應該不比那個動不動喝醉了酒罵人的焦大低。、

焦大罵人，這個老漢自有能如此狂妄的底氣，當年跟著太爺出兵，從死人堆裡把賈源背了回來，沒吃的，弄一口吃的給主子，自己餓著，沒喝的，弄了一碗水給主子，自己喝馬尿。跟主子玩的是過命的交情，對主子有的是救命之恩，這種恩，怎麼報答都不為過。只是焦大這種人雖粗野，對主子卻赤膽忠心，他並不是要什麼回報，而是忠誠和人性使然，所以，當年太爺在時，對他另眼相看，主僕魚水情深，算得一段佳話。後來賈敬出家，賈珍混蛋，賈蓉胡鬧，痛心疾首的焦大就要到祠堂裡哭太爺去。那一去不復返的榮光是焦大生命的亮光，也成了他晚年最痛的生命迴響。

說到底，焦大太忠心、太善良，對賈府也太有休慼與共的認同感了，他感動了無數的讀者，唯獨感動不了寧國府的主子們。

賴家則完全不同！

賴升是寧國府的大管家，也是賴嬤嬤的次子，它正面出場在王熙鳳將要協理寧國府前夕，得到了此訊息的賴升給中層以上管理幹部開會：

“如今請了西府裡璉二奶奶管理內事，倘或他來支取東西，或是說話，我們須要比往日小心些。每日大家早來晚散，寧可辛苦這一個月，過後再歇著，不要把老臉丟了。那是個有名的烈貨，臉酸心硬，一時惱了，不認人的。”

聽聽，謹慎小心並不為事體，而是自己的臉面，而且，從此可知，寧府平時管理有多麼的無序和鬆散，其實不用賴升自己說，王熙鳳要管理寧國府，她略一盤算，就總結出來了寧國府的五大宿弊風俗。也就是說，賴升的不稱職已經是公開的了。有意思的事，他竟能穩穩地坐在大管家的位置上，不服不行啊！

賴升如此，他的管理著榮國府的哥哥賴大何嘗不是？賴大是大管家，在具體事務裡，讀者能見到林之孝向賈璉進言削減開支，吳興登、錢華、周瑞等人也都交代了具管之事，唯獨沒有具體介紹賴大，不過我們也還是找到了賴大的差事和喜歡摻和的事的。

一是元春封妃的喜訊是本跟隨著賈政的他提前回家報告給內眷們的，這種討喜的跑腿那是絕對的美差，價效比絕對高；

二是為元春省親要蓋省親別墅這種系統性的大工程，賴大自始至終充任著重要的角色，大有藏掖的赴江南買小戲子等這種肥差，動哪一處的銀子鳳姐在說話之前，人家賴大早就想好了，就動存在江南甄家的錢。窺一斑知全貌，龐大的省親工程的資金排程人家賴大心裡一本賬。結果其實曹雪芹給讀者交代得很清楚，大觀園建成了，人家賴家花園也竣工了，規模上小大觀園一半，探春去過賴家，賴家花園裡的建築在探春看來都有幾處是驚世駭俗的。

反正屏山看到這裡，是驚出一身冷汗。因為小說一開始，冷子興就說了，賈府不過是一個還沒倒掉的空架子，內囊早就上來了。賴大作為大管家可是心裡太有數了，他的本事也是大，大觀園、小觀園一起蓋，竟能做到滴水不漏，不愧名字裡的一個“大”字。

兄弟倆別的本事我們不容易找到，但挖主子牆角這個本事肯定不小，他們死死控制住兩府財權，為自家的興旺不遺餘力地監守自盜，愈發穩定了雞頭的地位。

二、賴嬤嬤的資歷實在是深厚

賴大賴升兄弟之所以能分管寧榮兩府，做赫赫的大管家。全是仰仗著他們有一個牛掰的母親，就是賴嬤嬤了。

前文說了，論資歷，賴嬤嬤和焦大差不多，有人說她很可能是賈政這一代誰的奶媽，屏山個人不主張這個說法，她在賈母面前都可以坐下的，這樣的資歷顯然還不太夠。她非常地有可能是第一代國公爺賈源賈演母親的丫環。大約就相當於當下鴛鴦之於賈母。賈母曾經說，她嫁進賈府時，身份是重孫子媳婦，所以，第一代國公爺的父母輩是肯定在世的，賈母作為重孫媳、孫媳給祖婆婆、太婆婆請安時，旁邊立著的或許就是當年正青春年少的賴嬤嬤，一如當下王熙鳳和鴛鴦的關係。王熙鳳和賈璉不論什麼時候，對鴛鴦一口一個“姐姐”，尊重之情不必細說。

伺候過祖宗的丫環，絕對是體面到不行的存在，這資歷，連賈母都得高看三分，來找賈母嘮嗑，從來都是在賈母面前的小杌子上坐著，這是了不起的體面，你何曾見過李紈和鳳姐在賈母面前坐下過？而且還有類比，賈璉的奶母趙嬤嬤來看奶兒子賈璉，可是沒資格坐小杌子，而是坐的腳踏。趙姨娘在親生女兒探春面前照樣也只能坐腳踏。所以，能讓賈母都不敢怠慢，可想賴嬤嬤的身份和資歷。

三、就算是面對著主子，賴家照樣能保持強勢的硬核作風

賴家在面對這自己的主子時，相當的硬核，這個問題小說給出了一軟一硬兩個例證。

1、《紅樓夢》四十五回，賴尚榮得了恩典馬上要上任州縣官。賴家要連擺三天宴席，賴嬤嬤於是到榮國府來，一是報喜，二是要請太太奶奶們去赴宴。一見了鳳姐李紈，開口說道：

“……前兒在家裡給我磕頭，我沒好話，我說‘哥哥兒，你別說你是官了，橫行霸道的！你今年活了三十歲，雖然是人家的奴才，一落娘胞胎，主子恩典，放你出來，上託著主子的洪福，下託著你老子娘，也是公子哥似的讀書認字，也是丫頭、老婆、奶子捧鳳凰似的。長了這麼大，你哪裡知道那“奴才”兩字是怎麼寫的！只知道享福，也不知道你爺爺和你老子受的那苦惱，熬了兩三輩子，好容易掙出你這麼個東西來。到二十歲上，又蒙主子恩典，許你捐個前程在身上。你看看那正根正苗的忍飢挨餓的要多少？你一個奴才秧子，仔細折了福！如今樂了十年，不知怎麼弄神弄鬼的，求了主子，又選了出來。州縣官兒雖小，事情卻大，為那一州的州官，就是那一方的父母。你不安分守己，盡忠報國，孝敬主子，只怕天也不容你。’”

賴家祖輩都是賈府的奴才，到了賴尚榮這一代，賈府恩典讓他們成了自由身。你可千萬別以為是主子仁慈，更不要以為是賴家兩三代做出了什麼了不得的貢獻。其實一切不過博弈或妥協的結果。賈家族人眾多，到了年關，很多貧寒的族人還需要到寧國府領些年貨的，像賈芸這樣早死了父親的，生活都沒有著落，挖空心思想辦法在榮府裡討一分差事，也不過餬口並不穩定。賴嬤嬤太明白了，他賴家不過奴才，憑什麼家裡可以樓房廈廳？奴婢成群？賴家鉅富是沒有問題的，可賴家不過奴才他再有錢也是依附主子身體的寄生蟲，無法迴避的是階級的巨大落差，富有的現實和極低的地位當然會成為極為危險的因素，化解這個危機唯一的辦法就是讓自己更加地控制賈府的財富，最好架空主子才好，這樣才能有更多談判的砝碼。翻開史書，養寇自重、功高蓋主， 往往會換來主子的隱忍和妥協。

注意，讓這一家子姓賴，賴大就是大賴，反正不是什麼好詞，賈府的爺們是一代不如一代，賴家倒是一代比一代強。陰陽轉化，否極泰來，這位賴嬤嬤見證了賴家一路的發達，她太懂從什麼角度抓撓主子的癢癢肉了，凡說自己家的榮光時，她字字貶斥到一文不值，除了能給主子身份上的優越感，也是最大程度上保證了自家的安全，賴嬤嬤說了一大通，就想告訴主子四個字，我們賴家絕對“不忘本分”。

賴嬤嬤這個智商、情商和通透，絕對是《紅樓夢》人物頂級的存在。

2、毫不客氣地批評主子。賴嬤嬤看似把孫子當官的事不當一回事，其實內心的快樂和幸福早就滿溢而出了。明貶實褒的誇完孫子。看見寶玉在一邊站著，開始批評他了：

“不怕你嫌我，如今老爺不過這麼管你一管，老太太護在頭裡。當日老爺小時挨你爺爺的打，誰沒看見的。老爺小時，何曾像你這麼天不怕地不怕的了。還有那大老爺，雖然淘氣，也沒像你這扎窩子的樣兒，也是天天打。還有東府裡你珍哥兒的爺爺，那才是火上澆油的性子，說聲惱了，什麼兒子，竟是審賊！如今我眼裡看著，耳朵裡聽著，那珍大爺管自己兒子倒也像當日老祖宗的規矩，只是管的倒三不著兩。他自己也不管一管自己，這些兄弟侄兒怎麼怨的不怕他？你心裡明白，喜歡我說，不明白，嘴裡不好意思，心裡不知怎麼罵我呢。”

把寧榮兩府，從國公爺說起，一直數落到寶玉這一代，話裡有兩大主題：一是賈府代代教育子弟，不過是簡單粗暴，倒也符合武蔭世家沒文化的家族基因；二是一代不如一代，尤其是對賈珍和寶玉，賴嬤嬤十分的看不上，她資格老，就這麼直言不諱地說，一方面她說的是實情，也算是一個有歸屬感負責任的老奴，另一方面，也有濃濃地對主家的失望情緒。

恰在這時周瑞家的兒子犯了錯，惹怒了王熙鳳，直接命令將他攆出去。賴嬤嬤就又來勸王熙鳳了，說到底啥事，奶奶說給我聽聽，我來評評。得知原委後，就勸鳳姐不可如此行事，鳳姐殺伐決斷之人，對賴嬤嬤十分尊重給面子。

連王熙鳳的決定都輕鬆駁回，賴嬤嬤和上下主子過招，高低立現。賴嬤嬤不過賴家的一面鏡子，賈府衰落的同時，崛起了賴家。

四、賴家第三代完全實現了身份的轉變

賈府代代在走下坡路，賴家卻是一代更比一代強，前文我們分析，賴嬤嬤大機率早期是賈府高輩祖宗的丫環，到了第二代賴大和賴升，兄弟倆分別當上了寧榮兩府的大管家。應該有靠了母親體面的因素，但更重要的，是賈府對賴嬤嬤的信任，再有就是賴嬤嬤絕對是一個智慧的女性，將兩個兒子教育培養的很優秀。

到了第三代，也就是賴嬤嬤的孫子孫女們脫離了奴籍，成了養尊處優的公子小姐，公子讀書，小姐一樣嬌養在深閨裡。在小說五十五回探春理家時，就曾經說過自己又一次去賴家，和賴家的女孩們聊天，她才知道賴家內眷對賴家花園管理的先進和有序。探春就模仿賴家要對大觀園實行承包責任制了。可見賴家對姑娘的教育也不放鬆，在閨中就學習如何管家了。

除了一個空架子，賴家幾乎處處都在超越著他的主人，從一個奴籍的家庭漸漸轉型為新貴，而因循守舊的賈府卻處處笨拙而落伍，守著自己的貴族身份，醉生夢死在了祖宗的功勞簿上。​

我是屏山，歡迎點評、關注。為您研讀《紅樓夢》裡的真故事。

參考原著：甲戌本、庚辰本《脂硯齋重評石頭記》，人民文學出版社120回通行本《紅樓夢》

圖片來源：清 孫溫《繪全本<紅樓夢>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