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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揣著明白裝糊塗” | 江曾培

讀到一篇文章,說做人的境界最好是“揣著明白裝糊塗”。什麼都知道,但又是一副“大智若愚”的樣子,不張揚,不顯耀。因為一個人,即便充滿了智慧,但如果喋喋不休,把什麼都說穿了,就會“鋒芒畢露”,輕則遭人嫉妒,重則遭人報復。

我讀了,心裡咯噔了一下,覺得這句話似乎又對又不對。說對,是覺得它確實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大智若愚”,是一種豁達,一種灑脫,一種智慧;說不對,則覺得它是在張揚“心口不一”,是一種虛偽,一種做作,一種奸詐。

再仔細一想,兩種想法看似水火,實則各有道理,只是視角都只侷限於一個特定角度,其道理也只能是“片面的真理”。全面地看,在處理人事時,宣揚要持“揣著明白裝糊塗”態度的,有各種不一樣的人,不一樣的動機,有的屬於豁達、灑脫、智慧,有的則實系虛偽、做作、奸詐。

屬於“豁達、灑脫、智慧”者,多具有抱朴守拙的境界,像老子說的那樣,純樸自然,“少私寡慾”。他們所以有時“揣著明白裝糊塗”,是知道“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大事有原則,小事不計較,“難得糊塗”一下,不爭強好勝,以和為貴,寬容待人,廣結善緣,以便把要做的事做好。

而對那些不是“少私寡慾”而是私心很重的人來說,他們“揣著明白裝糊塗”,或是在複雜鬥爭的情況下,為了自保,不敢亮出自己所知道的;或是為了討好某些人,不願說真話,故意“裝糊塗”;或是為了向上爬,隱瞞不該隱瞞的,以“裝糊塗”作為以退為進的手段。如此“揣著明白裝糊塗”,就屬於虛偽、做作、奸詐了。

因此,對“揣著明白裝糊塗”的現象需要具體分析,不可籠統地否定“裝糊塗”,更不可籠統地肯定“裝糊塗”。現今有些人服膺鄭板橋的名言“難得糊塗”,在為人處世上讚美“裝糊塗”,是不大確當的。鄭板橋所以將“難得糊塗”作為他的處世哲學,是由他所處的生存環境決定的。清乾隆時代的鄭板橋,在山東濰縣當知縣,清正廉明的他常常受到邪惡勢力的嘲諷、刁難,據說他在彷徨悲觀的情緒下,寫下了“難得糊塗”的字幅,以求內心安寧,隨後便辭官歸隱。顯然,這其中表露的是一種消極的避世思想,與我們今天的時代要求和時代精神是相悖的。當下,凡清正廉明者,都應積極進取,無私無畏,力避“糊塗”,面對大是大非敢於亮劍,面對矛盾問題敢於迎難而上。人與人相處,則應真心真情相待,不宜虛情假意,不該刻意“連臉上也不顯出心裡的是非模樣來”(魯迅《世故三昧》)。

“揣著明白裝糊塗”,也不宜等同於“大智若愚”。“大智若愚”一語,最早見於蘇軾《賀歐陽少師致仕啟》,體現著道家思想,其中的“愚”並不是真的愚蠢,而是指的一種樸素的狀態。《道德經》說:“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莫能臣。”意思是:“道”永遠是無名而質樸的,它雖然很小不可見,天下沒有誰能使它服從自己。“樸”接近於“道”的實質,所以,“大智若愚”的人在具有智慧的同時,也要求胸懷坦蕩,質樸無華,富有仁心愛心,而非為了私慾而裝瘋賣傻,表裡不一。任何裝腔作勢、偽裝雕飾、圓滑世故的行徑都是背離了“樸”的本質。

長期以來,中國盛行保身文化,人與人相處講究世故。“見人只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話到嘴邊留半句,事到臨頭讓三分”、“飽經世故少開口,看破人情但點頭”等等,都是世故哲學。魯迅在《世故三昧》一文中就說到他的“不通世故”被人冷落的事,說他由此悟到“最好是莫問是非曲直,一味附和著大家,更好是不開口……”。不過,這是魯迅的反話正說,他接著指出,“我恐怕青年人未必以我的話為然;便是中年,老年人,也許要以為我是在教壞了他們的子弟”。

當今 ,“揣著明白裝糊塗”的,多緣於“為私心所擾、為人情所困、為關係所累、為利益所惑”。當“裝糊塗”與私心聯在一起,必然沒有什麼豁達、灑脫、智慧,而只是虛偽、做作、奸詐。基於此,我以為,為人處世還是要多倡導是非分明,做明白人,不“裝糊塗”,即使是“大智若愚”,也是要“大事不糊塗”的。把學會“揣著明白裝糊塗”,稱作為是“做人的境界”,是人們的“一場必要的修行”,我以為是不妥的,是會“教壞子弟”的。

作者:江曾培

編輯:吳東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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