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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去了,街頭那一聲聲悠揚的吆喝

作者:蘇銀東

自打記事起,家鄉的街頭巷尾,一年四季總少不了那些走村串鄉的叫賣聲。千姿百態的吆喝,為寧靜的鄉村增添了幾分情趣和韻味。至今懷念那些大多數已經湮沒在記憶中的吆喝聲,一聲聲,或高亢,或低緩,簡直是世上最高超美妙的音樂。

夏天,正午的陽光照耀著大街、衚衕、土坯房,莊戶人們躺在門洞子裡、蹲在樹蔭下乘涼。我跟在八什兒後頭,一步一步踩著他的影子往學校去……這時,幾個中年男子推小推車的、騎腳踏車的、攆大馬車的,幾乎同時從村西頭大道上進了村,大街上立刻響起了他們此起彼伏的吆喝聲。他們的吆喝直截了當,開門見山:

稱蔥唻—稱蔥唻—;

稱韭菜唻——;

賣甜桃唻——。

有一些小商販吆喝起來,忘不了自賣自誇,顯得風趣幽默:

甜桃,甜桃,不甜不要錢哩——;

韭菜,韭菜,一毛錢三斤,還有不嫌賤的啵——;

紅瓤起紗的西瓜,吃一口甜死人咧——

“立夏麥呲牙”。節氣已過了立夏,滿坡裡的麥子拔節的拔節、抽穗的抽穗,眼瞅著就到麥秋了。麥收前夕的某一個下午,賣小雛雞的,已經站在大街上高聲叫賣起來了:小雞噢——,賣小雞噢——那吆喝帶著悠揚的旋律,抑揚頓挫,與其說是“叫賣”,不如說是“歌唱”更準確。

賣雞人推著一輛小推車,橫樑上擱著一個扁扁的籮筐,籮筐裡是“嘰嘰嘰——”叫著鬧著的小雛雞們,它們的身子圓溜溜毛茸茸的,嘴巴尖尖,腿腳黃嫩,身上的絨毛或黃或白或黑或花。賣雞人往籮筐中撒一把浸過水的小米粒,它們立刻活躍起來,跌跌撞撞簇擁著搶食吃……聽到吆喝,巷子裡三五成群走出一幫婆娘們,嘰嘰喳喳圍住了賣雞的,她們湊在一起邊說邊挑選著,辨別著雛雞顏色的深與淺,比較著雛雞體形的肥與瘦,當然最關心是公還是母。在我們家鄉時興賒雞——夏天挑好雞仔餵養著,等到了秋後雞稍稍長大些,能夠清楚地分辨出公母時再付錢。一個常來賣小雞的,同村上人挺熟,見了誰都打招呼寒暄幾句。一次福來叔在北當街碰到那賣雞的,連忙熱情地對他說:掌櫃的,大熱天的,歇歇再走吧。那賣雞的連連搖頭說“不啦不啦”,隨後接著吆喝起來,連起來就成了一句:不啦不啦大哥——小雞噢——。

“戧剪子來,磨菜刀——”,當家庭主婦正為新買的剪子或用鈍的菜刀使起來不快而發愁時,磨刀匠的吆喝聲,說不準會出現在家門口。他們攜帶的修理傢什很簡單,只有一塊彎月狀的磨刀石。接了活兒,只見磨刀匠拿出石頭,淋一點兒水,把剪刀或菜刀擱石頭上或急或緩地磨著,有時一陣子“噌噌噌”猛磨,有時則蜻蜓點水一帶而過,直到那剪子或刀快得沾指甲蓋了,方才罷休。不知什麼時候,磨刀匠的吆喝,被我們一幫小子們改編利用,成了“戧剪子來,磨菜刀,磨快哩噢割小劁兒”。磨刀匠在前面吆喝,我們扯著嗓子跟在後頭喊。扎一對兒羊角辮的招娣兒,起初也跟著我們一起大聲喊,後來說啥也不喊了,見了磨刀的進村就紅著臉躲起來。

“劁豬噢,騸牛——”,李家莊的劁豬匠朱二,祖上就是幹這個行當的,傳到他這兒已經是第四代了,他手藝好,在周圍十里八村很有名。在大多數人家正吃著早飯的時候,他推著騎車子(腳踏車)進了村,車把上插著一根系著紅布條的馬尾巴甩子,在陽光下搖搖晃晃,很是打眼兒。朱二腰間皮套上彆著一把鋥亮的劁豬刀,褲腰帶上蕩悠著一塊長條形的磨刀皮子。只要他一吆喝,家家豬圈裡的豬都往窩裡藏。我家那咱年年餵豬,公豬不用說自然要劁的,母豬如果不要它下崽,為了吃食老實長膘快也要劁。那些年裡我家餵養的那些豬無一倖免,在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中,全部被朱二摁在圈裡劁完。割下的那鮮亮溫潤的一對兒豬蛋,朱二也要一塊兒捎走,他說那可是一塊再好不過的“肉疙瘩”,切酒餚最好了。

“狗皮羊皮的賣,頭髮辮子的賣——”。小時候,村裡人家家養狗養羊,誰家也存有幾張狗皮羊皮。我家的一隻大黃狗病死後,被爺爺吊在梯子上扒了皮,做成了一張狗皮褥子,趁爺爺在院子裡晾曬的時候,被我和鐵蛋兒偷出去賣了,銷贓所得全部買了糖豆和糖稀。後來,公社裡開展轟轟烈烈的“打狗運動”,村子裡的狗們遭到了滅頂之災,村子上養狗的漸漸少了。到了夜晚,整個村子伸手不見五指,大街小巷裡聽不到一點點兒動靜。姐姐她們那時節流行養辮子,村上的大閨女,小媳婦都養著或長或短的辮子——確實比嬸母大娘那些娘們兒留著的“連毛鬙子”(當地一種髮型,跟齊耳短髮差不多)好看多了。朵兒姐姐的辮子最長最好看,比《紅燈記》裡“鐵梅”的辮子還要長,扎辮子的一根紅頭繩敢與《白毛女》裡的“喜兒”一比高下。姐姐剪下的一條大辮子,包在手巾裡藏在櫃子底部,被我翻騰出來偷偷賣給了收頭髮辮子的,一下子換了五隻帶橡皮的鉛筆、三個方格演草本,還有半斤“貓屎橛兒”。

俗話說,“幹啥的說啥,賣啥的吆喝啥”。把簸籮簸箕的、張螞蟻籮的、編筐編箢子的,他們都採取吆喝的方式來招攬生意。有些做買賣的,就不單靠破喉嚨啞嗓子的吆喝,而憑藉一定的工具——賣香油的敲銅鈸,換娃娃的搖貨郎鼓,賣豆腐的敲梆子,變玩戲法以及耍猴的敲鑼,等等。這些“叮叮叮”“噹噹噹”的聲響,連同一聲聲優美動聽的吆喝聲,成了鄉間最流行的音樂,一年四季響徹在村莊的大街小巷。

時至今日,大街上依然有一些吆喝聲。只是吆喝的內容跟以前不同了,像劁豬、把簸籮之類的行當,早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些賣液化氣的吆喝,錄好音從高音喇叭裡放。一律是這樣的:液化氣,大港液化氣,有換液化氣的,到大街上來聯絡……

進村來銷售化肥的,也不直接吆喝,而是播放《在希望的田野上》的清音樂……

同語言文字一樣,舊的消失,新的誕生,家鄉的吆喝聲也在不斷髮展變化著——

懷念那些從我們生活中已經消失或即將消失的吆喝聲。

作家簡介:

蘇銀東,山東無棣人,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文學作品散見於《中華詩詞選刊》《詩選刊》《時代文學》《西部散文選刊》《當代散文》《齊魯晚報》等。著有散文集《又見炊煙》《夢裡炊煙》、報告文學集《回眸》(合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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