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新社南昌12月21日電 題：英文版《湯顯祖傳》如何讓世界讀懂戲劇作品背後的人文中國？
——專訪南昌大學教授朱虹、英國劍橋大學社會人類學教授艾倫·麥克法蘭
中新社記者 姜濤
作為和莎士比亞、塞萬提斯齊名的世界文學巨匠、大戲曲家，湯顯祖的代表作“臨川四夢”在中國乃至世界文學史上都有重要地位。以情入夢，借夢抒懷，他的戲夢人生既是對至情、至真、至善、至美的追求和嚮往，也體現出人類社會共同的永恆追求。
《湯顯祖傳》英文版作者、南昌大學教授、江西省文化和旅遊研究推廣協會會長朱虹，及該書序言作者、英國劍橋大學社會人類學教授艾倫·麥克法蘭近日接受中新社“東西問”專訪，分享他們對於湯顯祖的文學成就與歷史影響及其對於促進中外文明交流互鑑作用的見解。
現將訪談實錄摘要如下：
中新社記者：《湯顯祖傳》(英文版)作為目前已知的世界首部記錄中國文學巨匠湯顯祖生平事蹟與成就的全英文版傳記類譯作，其內容框架和譯作初衷是什麼？
艾倫·麥克法蘭：
《湯顯祖傳》（英文版）是基於朱虹教授的著作《情裡夢裡湯顯祖》進行譯作的。作者採取了一種線性的敘述方式，記錄了湯顯祖早期在故鄉江西臨川的童年生活、家世背景、受教育經歷，中期坎坷漫長、跌宕起伏的為官生涯，以及後期去官還鄉，歸隱投身創作的人生全過程，加之對湯顯祖及其作品的深度解析，為讀者呈現出一位正直豁達、性情真摯且充滿浪漫主義精神的藝術大師形象。
英文版《湯顯祖》封面。
湯顯祖的作品和相關事蹟直到近年才在西方大眾層面有所傳播，之前瞭解他作品的外國人主要是從事中國研究的學者。翻譯並出版《湯顯祖傳》這部詳細刻畫其生活和生平的傳記，增加了廣大外國讀者對於劇作原作者及當時歷史文化背景的瞭解。另外，不同於大多單調贅述人生歷程的人物傳記，本書在學術方面也有一定價值，可供海外歷史學、人類學、藝術史等領域的專家學者參考，有利於更深層次的研究。
中新社記者：湯顯祖的成就遠不止戲劇，更在其哲學思想、人文關懷和人格精神上。您覺得湯顯祖何以成為中華文化的一面旗幟？什麼精神內涵讓其超越時空至今依然煥發生生不息的生命力？
朱虹：
湯顯祖的“臨川四夢”以情入夢、借夢抒懷，他將人生慨嘆、仕途感悟、精神夢幻訴諸筆端，充分表達出對社會公平、人間正道、愛情自由、婚姻幸福等的追求與嚮往。這些是人類社會的共同追求、永恆嚮往，符合不同時期的中西文化共同價值導向。正因如此，在人類文明的蒼穹下，湯顯祖其人其文，才得以光耀千秋——無論東方與西方、古代與當下。時至今日，湯顯祖身上仍有許多閃光之處值得發掘與紀念。
臨川版湯顯祖畫像。鍾新 攝
關注人情，尊重人性，是湯顯祖精神世界最為後人所崇仰認同的文化價值。從根本上說，文學發展歷程與人性同步；作品越體現出人類本性，就越能與讀者的感情相通。說到底，湯顯祖嘔心瀝血寫出“臨川四夢”，意在以戲曲救世、用至情悟人。借夢抒懷，正是其對至情、至真、至善、至美的認同，對理想社會的追求，對人的自我價值的肯定，使湯顯祖的作品體現出超越時空的思想探索與人文關懷，生髮出當代性意義。
同時，與莎士比亞純粹鍾情於戲劇不同，湯顯祖的早年理想，是儒家式的治國平天下的政治抱負。而此後儘管仕途坎坷，他依然不失愛國憂民之熱腸，總是葆有一個知識分子的使命感，在苦悶逼仄的時代環境中，努力踐行自己的理想。世間冷暖，情裡夢裡，湯顯祖從來就沒有走向縹緲虛無。他為後人所推崇的“至情”，絕不是沉溺於個體的、小我的“唯情”，而是寄寓著社會性的、大我的人道關懷。
音樂劇《湯顯祖》。劉佔昆 攝
中新社記者：莎士比亞作品在中國有很多譯本，而湯顯祖作品在英國的譯本相對較少。您覺得這部作品對全球英文讀者瞭解中國歷史文化、搭建中外文化交流的橋樑有何促進作用？
朱虹：
2016年，中英兩國共同舉辦了紀念湯顯祖、莎士比亞逝世400週年系列活動，可以說掀起了一股“湯顯祖熱”。2019年4月，海外首座牡丹亭在莎士比亞故鄉英國斯特拉特福建成；9月，俄羅斯彼爾姆的牡丹亭建成。牡丹亭被稱為湯顯祖戲曲文化的一個標誌性符號。
2016年， “湯顯祖故里”江西撫州市舉行拜謁湯顯祖墓活動。海內外湯學專家學者、英國莎士比亞故鄉和西班牙塞萬提斯故鄉的外賓代表等共計300餘人，拜謁湯顯祖墓並敬獻了鮮花。劉佔昆 攝
但我們應該承認，當前湯顯祖還沒有莎士比亞在世界上的影響大，“臨川四夢”也沒有像莎士比亞作品那樣被廣泛傳播。就如莎士比亞作品在中國的譯本有很多，湯顯祖作品在英國的譯本相較而言還是太少。
我希望透過《湯顯祖傳》（英文版）一書的出版，一方面能夠讓更多的外國朋友瞭解湯顯祖，同時瞭解中國歷史、中國文化。另一方面能起到拋磚引玉的作用，推動更多湯顯祖作品、更多江西文化作品在國外翻譯出版，為推動中外文明交流作出更大貢獻。
艾倫·麥克法蘭：
在深層次的跨文化交流中，出版物依舊是有效的方式之一。想讓外國人深入瞭解中國的思想、文化、歷史，選擇優質的圖書進行策劃、編輯、翻譯和出版非常重要。幾年前，我與同事共同在英國建立了劍橋康河出版社，旨在為中西文化交流搭建橋樑。我們與中國商務印書館、中國科學技術出版社等出版機構合作了很多圖書出版項目。
我們將中文書籍譯為英文，或將英文書籍譯為中文，並將中國有意思、有意義的思想觀念介紹到海外，也將外國思想的精華帶到中國。希望透過多層面的合作模式，我們可以真正實現不同文明間的交流與互鑑。
中國人對莎士比亞文學作品的瞭解，其深度和廣度遠遠大於英國人對於中國傳統文學作品的瞭解。《湯顯祖傳》（英文版）在記敘編撰的同時，多層次、多維度地納入了湯顯祖的文學成就以及他所在歷史年代的社會生活。這讓全球的英文讀者，得以透過更加完整的方式瞭解中國的文學和地方文化。
該出版項目也引起西方多個相關領域的研究者、作家和藝術家等對中國傳統戲劇的研究興趣，從而積極推進中英兩國在文學、戲劇、音樂上的交流。
中新社記者：湯顯祖的家鄉江西撫州2017年提出“東方莎士比亞”的文脈IP，透過國際戲劇節，與英國、西班牙、義大利等國家的文化交流成為常態。廣泛參與世界文明對話有何重要意義？
朱虹：
我們的文藝只有仰望人類文明的璀璨星空，同時又足踏中國大地，紮根於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才能塑造中國典型，熔鑄中國精神，創作精品力作。
應該說，透過開展多渠道多形式多層次的對外文藝交流，廣泛參與世界文明對話，既可充分展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源遠流長、博大精深，又可學習研究世界最高水平的文藝成果，還可以激發全民族文化創新創造活力，讓世界人民更好了解中國，讓中國人民更好了解世界。
2022撫州湯顯祖戲劇節開幕式晚會上，旴河高腔·鄉音版《牡丹亭》演出。陳強 攝
中新社記者：自2017年起，您發起創立的“湯顯祖國際文化交流”專案，以海外友人視角，透過文學、詩歌和藝術創作等多種形式，敘述他們眼中的中國故事。這些文化交流活動，對於增進中外民心相通、文明互鑑有何重要意義？
艾倫·麥克法蘭：
我一直在努力搭建中外交流的橋樑，讓人們得以相互理解、互相交流，通過了解對方的文明，反思自己國家的文明發展。
我們長期以來致力於將中國的各種文化形式帶到英國，翻譯中國的著作，邀請中國學者和藝術家前來劍橋大學訪問、講學、展覽和演出，包括在劍橋大學主辦三次崑曲演出、工作坊和藝術展。我們還定期與英國的專家、詩人、文學家、藝術家朋友們一同到訪中國。
2019年，英國華人華僑慶賀新中國成立70週年文藝晚會《最美的祝福》在倫敦格林伍德劇院舉辦。圖為英國華裔青年作曲家和鋼琴家楊遠帆首次演奏其創作的鋼琴協奏曲《牡丹亭-遊園驚夢》。張安琪 攝
“湯顯祖國際文化交流”專案，透過多種形式講述海外友人眼中的湯顯祖故里撫州。相對於國際大城市和大背景的題材，外國人講述中國非一線城市的故事十分少見。它不僅能夠展現不同層面的中國故事，讓西方社會了解到中國各地區的獨特性和多樣性，更能深化他們對於這片孕育出湯顯祖的土壤的認識。
該專案使外國人有更多機會了解中國的城市文明和精神，瞭解湯顯祖的生平和其作品所折射出來的文化與社會生活，也讓中國人能夠更多地瞭解外國人用何種視角來了解中國傳統文化。（完）
受訪者簡介：
朱虹，南昌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1989年赴英國萊斯特大學大眾傳媒研究中心任高階訪問學者、榮譽研究員。第十三屆全國人大代表、江西省文化和旅遊研究推廣協會會長，國家社科重大專案首席專家。主要著作有：《社會主義意識形態論》《從廣電大國到廣電強國》《江西旅遊文化叢書》《江西曆史文化通覽》《江西符號》《翻開江西這本書》等。
艾倫·麥克法蘭（Alan Macfarlane），英國劍橋大學社會人類學教授、劍橋大學國王學院院士、英國國家學術院院士、劍橋康河出版社聯合創始人。在劍橋大學執教逾40年，著述《英國個人主義的起源》《玻璃的世界》《綠色黃金：茶葉帝國》《資本主義文化》《現代世界的誕生》等，被譯為多種文字，其中多部著作有中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