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8月20日上午，四川省樂山市木城鎮新農村裡的張大爺準備翻過山，到山腳下的鎮子上趕集，買些生活必需品。

張大爺還有一個特殊的身份，那就是附近龐坡洞崖壁上105尊佛像的看守人。張大爺像往常一樣，準備先拐道去一趟龐坡洞，看看佛像後再去鎮子裡。這樣的習慣已經保持了很多年，路過不去看一看，他總覺得不安心。

張大爺走在崎嶇的山路上，慢慢走向了龐坡洞，結果剛走過去就臉色大變，其中一龕佛像裡，零零散散有好幾顆佛頭都不見了。

“哎呦，這可了不得了！”

張大爺急得一邊喊一邊往回走，趕緊借了個手機撥打了110報警電話：“警察同志不好了，咱們的佛像被偷了！”

龐坡洞佛像

提到四川樂山，很多人的第一反應就是樂山大佛。其實在樂山有很多田野文物，聰慧的古人在懸崖峭壁上雕刻人造佛像，表達著當時人們對宗教的信仰。

龐坡洞位於木城鎮的新農村，相傳是東漢末年名士龐德公隱居地。在這裡我們可以看到上百尊明代摩崖石刻造像，其中以十八羅漢最具代表性。半山腰上的千佛龕，承載著古人的智慧和文明傳承。

想要破獲盜竊案，首先就要確定作案時間，可在這一步就遇到了困難。

張大爺十分為難地說：“雖然這地方出名，但因為路不好走，找起來比較困難，加上沒作為景區對外開放，平常基本上沒有人來。就算有的話，也是附近的香客，不過他們都是初一十五這兩天才來上香，香客對佛像存著敬畏之心，不可能偷盜佛頭的。我也有一段時間沒上去看了，如果不是今天我去鎮子裡趕集過去看了一看，估計還不知道。”

這下可就難辦了，連案件的發生時間，甚至連一個模糊的範圍都不能確定，這可怎麼尋找線索？

警察小劉開啟手機地圖，仔細擺弄了好大一會兒，對同事說：“試了好幾個導航軟體，都不能從大路上導航到這裡來，甚至地圖上連標註都沒有，只是一個大概的範圍，沒有精確到我們現在的位置。”

小劉看著螢幕若有所思，他作為附近派出所的民警，第一次來龐坡洞的時候都是跟著老警員過來的，道路崎嶇難走，如果不熟悉這裡的地形，確實找不到這裡。

“看樣偷佛頭的人，對這一片很熟悉，甚至有可能就是附近的村民幫忙帶路、聯合作案。”

既然確定不了作案時間，那在佛像的身上有沒有找到作案工具的痕跡，或者一些其他的線索呢？

小劉仔細檢視被盜佛像佛身上遺留的痕跡，很像是刻刀敲擊後所致，還有錘子、電鑽、改刀的使用痕跡。

看得出來，這幾個人使用的工具非常專業，並且技術嫻熟，顯然是有備而來，不排除有前科人員參與。

這裡身處深山，周圍也沒有安裝監控攝像頭，無法調取相關影片資料。因為不確定案發時間，嫌疑人在現場遺留的大部分痕跡也因風吹日曬而被抹去，警察在現場沒有提取到任何有用的生物樣本證據。

這樣看起來，這起案件似乎就是一個沒辦法偵破的案件。可對人民警察來說，無論案件再難，只要肯下苦功夫都能找到突破口。

案件的小小進展

小劉仔細觀察了周圍的佛像，發現就在被盜佛像的不遠處，還有好幾尊非常精美的佛像。也不是很難向上攀爬，如果想要偷盜的話，也比較容易得手。

可是這些盜賊為什麼沒有像這幾尊佛像下手呢？

小劉根據這些資訊做出了一個基本猜測，首先作案的竊賊應當正值青壯年，因為佛像也存在一定重量，道路崎嶇難走，年齡範圍應當在20歲到30歲之間。個人經濟情況不是特別好，為了運送佛頭，應當駕駛車輛前來。

根據大部分盜竊案發生在晚上的經驗推測，竊賊應當是團伙作案，一個人負責照明，一個人負責敲擊盜取佛頭，還有一個人負責望風，綜合推斷應該在三個人左右。

專案組警察大膽設想，小心求證，首先來到鎮子裡的五金店，希望可以查詢到作案工具的相關資訊，然而並沒有太大的突破。

既然有作案車輛，那麼篩查附近必經之路上的攝像頭，能否有所發現呢？

木城鎮的地理位置比較特殊，雖然是一個小鎮子，但這裡也是樂山市的交通要道，被人們親切地稱為樂山的北大門，每天過往車量非常多。

專案組警察結合有關證據做出猜測，劃分作案時間應當發生在半年以內，在這個時間段內對過往車輛進行篩查。

如此龐大的工作量沒有讓專案組警察心生懈怠，反而更加專注認真，不肯放過任何一個細節。結果卻依舊不如人所意，警方並沒有發現任何可疑車輛。

與此同時，專案組不肯放過任何一個細節，組織200多名警員，分成八個行動小組，以案發地點為中心，輻射方圓數公里，挨家挨戶對村民進行走訪調查。

在走訪1000多戶，詢問3000多人以後，警方終於等到了一個令人驚喜的訊息。

“我6月23號過來耍的時候，那些佛像都還完好，也沒有佛頭出現被盜的情況。這些盜竊賊實在太可惡了，這麼寶貴的歷史文物，為了自己的私人利益，竟然做出這麼大的損壞。”

遊客不經意的一句話，讓小劉捕捉到關鍵資訊。那就是6月23日白天，佛頭還沒有被盜。至此，犯罪嫌疑人作案時間範圍第一次有了準確圈定，那就是6月23日到8月20日之間。

專案組警察針對這兩個月以來，所有在龐坡洞附近必經之路上經過的車輛進行二次篩查，但因為車流量實在太多，僅僅兩個月的時間，就有數十輛車來往。

嫌疑人實在太善於偽裝，兩次細緻篩查，警察都沒有發現任何一輛可疑車輛。

換句話說，根據目前掌握的線索，警察沒辦法找到嫌疑人和被盜佛頭的去向。專案組決定採取逆向思維，進行倒追。

“這些偷盜佛頭的人，絕大多數都是為了牟利，佛頭必定會流入市場。我們只要能直接找到佛頭的去向，也就能倒追抓到嫌疑人。”

專案組警察分組行動，開始對我國省內多個省、市、自治區的文玩市場進行調查，一旦有兄弟單位破獲文物相關類案件，專案組警員都會立刻趕到當地，看看能不能絢問出一些有關資訊。

專案組最北到過瀋陽，最南去過廣州，但都沒有找到佛頭。

案件終有突破口

佛頭被盜以後，這件事在樂山本地傳得沸沸揚揚，人們都非常生氣。後來中央電視臺對這件事進行了新聞報道。小劉有了一個猜測，會不會是因為新聞報道後大家關注度比較高，這幾名嫌疑人因為害怕久久沒有出手？

可專案組警察不肯放棄，只要外地警方破獲文物相關案件，都會過去調查。

轉眼到了2019年的年底，警察獲得一條訊息，有人舉報在一個交流群裡，一個自稱阿郎的人放出了幾張佛頭照片，此人看著和龐坡洞的佛頭非常像，就向警察進行了舉報。

警察介入調查後，發現此人的註冊身份為唐凱（化名），本人沒有作案嫌疑。可因為唐凱是目前警方發現的唯一進展，所以關注度也很高。

按道理來說，唐凱跟這起案件肯定有聯絡，但為什麼他卻沒有任何作案嫌疑呢？

此時小劉透過調查發現一個奇怪的事，唐凱竟然在同一時間段內出現在四川和雲南！一個人怎麼可能同時出現在兩個完全不同的省份呢？

根據以往辦案經驗，小劉做出基本推測，唐凱的身份證應該是被人冒用了，阿郎的嫌疑驟然增加。

正在警察苦苦尋找阿郎的真實身份時，外地警察剛好破獲一起文物相關案件，提到了唐凱，同時又提到了張海全的名字。

在對張海全進行外圍調查時警方發現，這個人是一個前科人員，早在2016年的年底就因為盜竊古墓被公安機關處理過。當時他作案的地點就在龐坡洞附近，也去過木城鎮，對當地也算較為熟悉。

種種線索都指明，張海泉極有可能就是犯罪團伙中的一員。警察在巴中平昌縣將其抓捕歸案，到案後張海泉供述出阿郎的真實身份是楊斌，家裡做古石板生意，根據張海泉提供的身份資訊，警察在重慶抓到了阿郎楊斌。

警察順藤摸瓜，又找案件中其他兩名嫌疑人外號“瘸子”的重慶人吳波和外號“眼鏡”的王化。

此時，關於佛頭被盜案的全部細節也漸漸解開。

佛頭被盜細節

2017年，楊斌在網上看到了一篇遊記，文章裡的精美配圖令他記憶深刻。

“當時看到文章說龐坡洞很少有人去，就動了邪念。我跟張海全早就認識，有了盜佛頭的想法後，就把這件事告訴了他。張海全已經搗騰過古墓，他立刻表示去過龐坡洞，認識那裡的路。不過盜佛頭這事不是一兩個人就能完成的，於是我們就在自己的交流群裡找了眼鏡和瘸子。”

眼鏡和瘸子的認識更為戲謔，王化說：“那幾年流行看盜墓小說，特別是電視上好多那種電視劇，我就覺得特別刺激、特別酷，也萌生了盜墓的想法。就在社交軟體上找那種盜墓的交流群，發現有個群叫‘摸金校尉’，進群以後有個叫瘸子的人特別活躍，不管誰提出什麼問題，他都能回答，就感覺十分專業的樣子，因為這個原因我才和瘸子認識的。”

龐坡洞的佛像早在1982年就已經被列為縣級文物保護單位，屬於國家三級文物。加上佛像本身非常精美，尤其是佛頭部分，每個佛像各具特色、表情各異、栩栩如生，涉案贓款一定不少。

但大家怎麼都沒想到，如此寶貴的文物，折騰了這麼多年，盜取文物的幾個人，最終一個人只分贓得到了一千多！

“我們幾個都知道佛頭能賣錢，但具體能賣多少誰也不知道，還以為能賣個一二百塊錢就不錯了。這樣的話，我們算著，偷十個左右就是一兩千，還能夠過路費和油費。其實我們幾個偷佛頭不是為了賺錢，就是想幹一干這件事。”

楊斌回憶著這段往事，心裡懊悔不已，他告訴警察：“其實當時出發的時候，是奔著十八羅漢去的。可到了地方才發現，十八羅漢在半山腰，地方非常陡峭，想要攀爬上去很困難。而且我們去的時候天已經黑了，貿然爬上去會有生命危險，最後才選擇了一個距離地面較近的佛龕。”

“我們先鑿了一個，拍照發給蔣老闆看過之後，他直接出價一千，我們幾個當時高興壞了。因為遠遠超過本來預期價格，心裡就很開心，接著又鑿了九個。”

張海全是一個前科人員，他有一定的反刑偵能力，當時作案後就提醒同夥：“拿些青苔抹在石像上，這樣可以消除痕跡。”

事實上，他們的掃尾工作做得確實非常到位，加上作案後快兩個月了才被發現，現場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那麼四個人這麼折騰一番，究竟到手多少錢呢？

楊斌低著頭，用十分低的聲音說：“去了油費、過路費之後，我們四個人均分，一個人有一千多點。”

“你們鬧這麼大動靜，就為了這麼點錢？值不值當！”

楊斌後悔不已：“我們幾個真的不知道這佛頭這麼值錢，要不然也不會做這件事！”

張海全是四個人裡邊最追悔莫及的，因為他一直以為蔣老闆出價很高，還不斷誇他出手闊綽，結果一直到這件事轟動全國，他才知道自己捅了多大的簍子。

“當時我一個朋友發給我的連結，開啟一看之後，整個人都嚇得懵了，根本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那你為什麼不投案自首呢？”

“害怕，鬧這麼大動靜，我要是被抓起來了，那能輕判嗎？就想著躲起來。我們幾個人互相刪除所有聯絡方式，就連微信都沒有留，各自逃了，互相也不聯絡。本來我以為四年過去了，警察應該已經放棄了這事，結果……還是找上門來了。”

重回家園

雖然四名嫌疑人已經落網，但案件最重要的一件事還沒解決，那就是佛頭究竟去向何方了呢？

據四名嫌疑人交代，當時他們把佛頭以總價一萬元的價格賣給蔣老闆之後，就沒有再聯絡過它，所以佛頭現在的去向，他們也不清楚。

警察很快鎖定這位蔣老闆的身份，本名蔣文溪，家裡做民俗生意，到處都是硯臺。警察來到蔣文溪家裡對他進行抓捕時，本人態度十分拒絕，完全不承認當時發生的事。警察在蔣文溪的家裡並沒有發現佛頭，難道佛頭早已經被他出手？

在審訊連續進行三天三夜，警察耐心細緻地講解了相關法律法規之後，蔣文溪終於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承認早在2017年就將佛頭以12。5萬元的價格賣給了一個福建籍的老闆傅某。

“這個人現在在哪兒？”

“不知道。”

那麼蔣文溪到底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呢？警察感覺他依舊在拖延，心裡還是有最後一絲的僥倖心理。

正在警察試圖尋找到傅某追回佛頭時，蔣文溪的父親突然給警察打來了電話，說佛頭已經找到，就在成都的一家倉庫裡。

這個訊息讓警察喜出望外，趕到倉庫後，警察滿懷期待地打開了運輸箱。雖然輾轉多年，可這十個佛頭儲存完好，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那麼傅某買佛頭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當時就因為看著比較精美，買回來是想做仿古的，但因為請來的師傅技術不成熟，就一直擱置著，沒有再動。”

佛頭隨後被移交給當地文物保護部門，而為了保護龐坡洞的佛像，當地部門在周圍特別加裝了攝像頭。

後記

這個盜賊做的這一切就像是一場鬧劇，為了一千多塊錢，因為痴迷盜墓小說，竟然做出這麼荒唐的事，給文物造成不可修補的損傷。

他們為此付出慘重代價，將面臨刑罰，希望經過這件事他們都可以長個記性。

參考資料：

［1］ 《今日說法》追蹤明代佛頭（上）20220513

［2］ 《今日說法》追蹤明代佛頭（下）202205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