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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玫瑰與白玫瑰》:一個熱情似火,一個柔情似水,終會繁華落盡

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至少兩個。

——張愛玲《紅玫瑰與白玫瑰》

《紅玫瑰與白玫瑰》是張愛玲諸多作品中一部廣為流傳的中篇小說。作者用細膩的筆觸描寫了普通人隱秘的心理與情感, 展現了20世紀三四十年代中國中西方文化交匯時人們的情感、婚姻生活, 揭示了傳統與現代融合下男權社會中女性難以擺脫的悲劇人生。

王嬌蕊是張愛玲的小說《紅玫瑰與白玫瑰》中的女主人公之一,她的情感人生是充滿悲劇色彩的。

小說中,王嬌蕊也出生於華僑家庭中,她被家人送到英國讀書,為的是將來能夠嫁一個有資產、有地位的好丈夫,可是她在英國選擇了徹底放飛自我,“玩了幾年,漸漸的名聲不太好了”。於是在這種情況下,王嬌蕊才忙不迭地與富家子弟王士洪結婚。

婚後,她帶著英倫生活風格回到中國,可是在現實生活中,她依舊以國外的生活方式來面對日常,她常常與男性友人保持曖昧關係,並從中獲得快感。正因如此,王士洪才在離家赴新加坡之前堅決地趕走了房客孫先生。

英倫的留學履歷,讓王嬌蕊接受了新事物與新思潮的洗禮,這在王嬌蕊的心中潛移默化,並紮根生長,確實,她實現了思想上的大開放。

除此之外,王嬌蕊在倫敦上學時是交際花,可以說是生活在一個相對開放的社會環境中,因此,她的內心深處還是渴望著真正的愛情,而又因為生活環境造成了她多情的一面,這也就註定了她在上海生活期間的某些行為在世俗的眼光中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因為王嬌蕊在倫敦是做過交際花的,所以她總是表現出一種自然而然的熱情。當振保搬到王家,與王嬌蕊初相遇時,她正洗著頭髮,頂著一頭肥皂沫子,穿著睡衣,振保眼中的她是“一件條紋布浴衣,不曾繫帶,鬆鬆合在身上,從那淡墨條子上可以約略猜出身體的輪廓,一條一條,一寸寸都是活的。”這是一種不得體的會客方式。

從她與丈夫的對話看,他們的家庭是一個新式家庭,夫妻間的地位是平等的,情感互動多,感情也較和諧,丈夫王士洪雖然有時會對她調侃挖苦一番,但噓寒問暖、關心呵護也是足夠的。

有著海歸背景的佟振保在回國後,在上海一家老牌外商公司謀了個高職。為了交通方便,他租了老同學王士洪的屋子。佟振保留學期間,有一個叫玫瑰的初戀情人,他曾因拒絕過玫瑰的求歡而獲取了“柳下惠”的好名聲。

對待佟氏兄弟的時候,王嬌蕊完全地盡到了一個女房東的職責,把兩位房客照顧得相對周全。而後,尤其是在其丈夫出差期間,她和振保的互動也多了起來,而且隨著相處時間的延續,她對振保日久生情,逐漸產生了感情,並且努力去爭取這份越軌的感情。

在發覺自己愛上振保後,嬌蕊並沒有試圖向丈夫掩蓋出軌的事實,而是把自己的真實想法對丈夫坦白,於是她寫了航空信去,把一切都告訴了士洪,要他給她自由。從這點上我們可以發現,王嬌蕊是一個敢作敢當的人。

張愛玲在小說中是這樣描述當時的場景的,有一天她說:“我正想著,等他回來了,怎樣告訴他。”王嬌蕊就好像是已經決定了的,要把一切都告訴士洪,跟他離了婚之後再嫁給振保。這就是她認定了的,她對於愛情的執著就體現在沒有什麼可以阻擋她追求愛情的道路。

《紅玫瑰與白玫瑰》的故事場景設定在上世紀四十年代的舊上海。在那個時代,擁有這樣的家庭,這樣的丈夫,王嬌蕊應該算得上幸福了,可她對眼前的幸福似乎並不珍惜,先是與房客孫先生有些曖昧,在丈夫離家之際,又和新入住的振保打得火熱,甚至為了振保,她向丈夫說明實情,最終協議離婚。

或許,王嬌蕊確實是一位為了愛情會選擇義無反顧甚至不計後果的人。而這樣的一個人設恰恰延續了張愛玲小說一貫直麵人性慾望的態度,王嬌蕊的人設恰恰說明張愛玲是基於將女性作為獨立的人來看待。

張愛玲既要想挖掘女性真實的自我,既要對其心靈進行追問與描畫,也要對於女性的自然需求採取正視的態度,這並不以作者的主觀意志為轉移。

張愛玲為了塑造王嬌蕊這一人物形象,她沒有簡單賦予其交際花的身份,反而隨著故事的發展賦予她另一種生命的張力,這種生命張力既有承擔責任和追求愛情的勇氣,也有最終的放手與歸於平淡的決心。

隨後,在嬌蕊聽到振保殘酷無情的告白後,她的反應出人意料,卻讓人不得不再次重新認識並審視她。

在此處,張愛玲用了一連串的動詞,來描寫王嬌蕊的反應:“(王嬌蕊)抬起紅腫的臉來,定睛看著他,飛快地一下,她已經站直了身子,好像很詫異剛才怎麼會弄到這步田地。她找到她的皮包,取出小鏡子來,側著頭左右一照,草草把頭髮往後掠兩下,用手帕擦眼睛,擤鼻子,正眼都不朝他看,就此走了。”

從這裡不難看出,王嬌蕊的愛濃郁而熱烈,她願意跟佟振保在一起,這是毫無疑問的;振保的反應漫不經心,畏首畏尾,缺乏擔當,也是毫無疑問的。

當嬌蕊意識到第二點時,她被愛情衝昏了的頭腦漸漸清醒了,眼前的男人不可能同她一起拋下世俗的偏見,遠走高飛。她此時也明白:再多的淚水和挽留都是徒勞,於是她選擇離開,徹底地離開,儘管有很多的不捨和痛苦,卻走得堅定而決絕。

王嬌蕊對佟振保的這份情感,或許是她給對方的愛太滿,她深入對方生活的角角落落,以為這才是真正的愛對方。可在對方看來,只會覺得窒息,沒有了空間感。王嬌蕊對他來說漸漸就變成了一種壓力,他不但消受不了你這種愛,甚至會想要逃。

不僅僅愛情是這樣,生活中很多事情都是這樣:水滿則溢,月滿則虧,物極必反,盛極而衰。人們總以為愛是一件很好的東西,可是付出太多,與收穫不成正比,愛也就慢慢變得廉價,反而得不到珍惜。有時候欠那麼一點點,反而恰恰是更好的狀態。

小說中,王嬌蕊一開始是行使了自己的話語權的,她也深諳一些取悅異性的小技巧,在與別人感情糾葛中她顯然掌握話語權。

王嬌蕊從開始的主動和振保交流談話到後來的感情發展,可以說她都掌握話語權,但在結束時被剝奪了。因為這場情感角逐中她更看重這份感情,所以她註定要喪失話語權,但她始終將自己的主動權掌握著,最終毅然離開。

王嬌蕊在面對家庭與自我情感時掙扎、痛苦,但最終毅然決然選擇了個人情感,可結局並不理想。佟振保放棄了王嬌蕊,而是娶了面目姣好、 性格溫和的“白玫瑰”孟煙鸝。總的來說,王嬌蕊在這段感情中的遭遇體現了女性在面對家庭與個人情感時所面臨的困境。

《紅玫瑰與白玫瑰》中,被佟振保始亂終棄的女人王嬌蕊,與他相遇,此時她已為人妻母, 正帶著患牙疼的孩子去看醫生,一看便知是一位稱職的母親和賢良的妻子。佟振保不敢相信眼前所見,因為在他的認知裡王嬌蕊是“放浪的”“娶不得”的。

佟振保眼中的王嬌蕊不再年輕,她比以前胖了,很憔悴,還打扮著,塗著脂粉,耳上戴著金色的緬甸佛頂珠環,因為是中年女性的女人,那豔麗便顯得是俗豔,而且“老了,老得多了”。

當佟振保問她是否愛現在的丈夫,她點點頭,艱難地、一字一頓地說:“是從你起,我才學會了,怎樣,愛,認真的……愛到底是好的,雖然吃了苦,以後還是要愛的……。”佟振保接著說:“你很快樂。”她並沒有正面回答自己是否快樂,只是笑了聲道:“我不過是往前闖,碰到什麼就是什麼。”

結尾的意味深長與開頭的意味深長遙相呼應。小說開頭寫道:“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成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飯粘子,紅的卻是心口上的一顆硃砂痣。”

這樣的結尾無非是想告訴讀者:王嬌蕊結了婚,有了孩子,但並未將全部感情都傾注於她身上,而是如同佟振保一樣將妻子棄置於家中。這依舊不是王嬌蕊所期待的婚姻,沒有愛情的澆灌,這朵嬌豔欲滴、充滿活力的紅玫瑰只能漸漸枯萎凋謝。這就是她“老得多了”的真正原因。

佟振保娶了“白玫瑰”孟煙鸝,就真的找到了幸福嗎?從小說中來看,顯然沒有。孟煙鸝雖然面目嬌好, 性格溫和,但她不喜歡“最好的戶內運動”,使得佟振保不能滿足在女色上的追求,很快就厭倦了這朵“白玫瑰”,開始了尋花問柳的都市獵豔。

但更令佟振保更不敢相信的是孟煙鸝居然與裁縫私通,這是始料未及的事情使他的認知發生了極大的傾斜與錯位。從此以後,他心性大變,瘋狂劈腿,變本加厲地傷害妻子、消沉自己、打破家庭平衡。

王嬌蕊遇到振保可以說是她生命中的一個偶然,倘若王士洪不認識振保,王嬌蕊也就不會認識振保,也就不會有之後的事情發生。就像一個生命中可有可無的小插曲一樣,儘管相遇是一種偶然,然而分散卻是實實在在的必然。

在那樣的時代背景下,佟振保絕對不會因為王嬌蕊而放棄自己的既得利益,更不會因為這個女人將自己的名譽毀於一旦。

紅玫瑰似火,洋溢著熱情。在那個充滿偽飾與自欺的俗世中,“紅玫瑰”王嬌蕊是一個真正擁有現代的愛情觀的人。她敢於面對自己內心的真實情感,並能執著地追求自己的愛情理想,是為了愛情而奮不顧身的人。

只是由於不被周圍、甚至是自己所深愛著的人理解,他們的為愛奔赴之路走得異常孤獨,甚至充滿辛酸,這朵熱情似火的“紅玫瑰”最終在世俗的目光中,日漸枯萎,日漸凋零。

白玫瑰似水,溫婉而安靜。“白玫瑰”孟煙鸝,是佟振保的妻子。她是男權文化建構下最理想不過的妻子。但她不能滿足佟振保在女色上的追求,所以並沒有贏得丈夫的尊重和憐惜,反而受到丈夫的打壓。她在佟振保的生活裡不過是一個擺設而已,她壓抑著自己內心的需求,一次又一次的自我退卻求得些許的安穩。

但她始終得不到丈夫的同情,於是她出軌了,物件是一個的裁縫。在婚外情暴露之後,她變得焦慮,非常不安,她更加卑躬屈膝地順從丈夫,但是並沒有換來丈夫的原諒,反而讓自己越陷越深。

“白玫瑰”孟煙鸝的悲哀之處在於,她始終不能正視自己的需求,也從來不知道自己存在的價值。她只會繼續以順從的姿態生活在佟振保的夫權統治下,成為一株喪失了自我意識和自由靈魂的、蒼涼的“白玫瑰”。

佟振保是一個循規蹈矩的知識分子,因此,他必然不會將這份感情繼續下去,因為當時社會上的人看重人的過去,階層劃分很明顯,想要進入上層社會必須經過一番忘我的努力,而振保終於透過自己的努力,不辜負母親的期望進入上層社會。

然而上層社會交際圈中的種種壓力又使得佟振保的生活備受拘束,對於愛情的選擇自然顧慮重重。而王嬌蕊是做過交際花的,還是別人的妻子,可以說這兩個人的社會地位相差懸殊,他們的愛情也必定是短暫的,苦澀的,沒有結果的。

最終王嬌蕊和振保還是沒能衝破社會的侷限,也沒能實現兩個人愛情的最終結合,走向了陌生。就這樣,張愛玲以悲劇的色彩為小說畫上了句號。

張愛玲的一生充滿奇異而不協調的內容。祖父張佩綸為清朝同治年間的進士,官至都察院左副都御使,是名噪一時的清流派代表人物, 祖母是李鴻章的女兒,到了她的父親養成了滿身惡習,卻又迎娶了一位受了西方文化薰陶、優雅而敏感的新式女性為妻,這樣的家庭便不能不破碎。張愛玲雖然是名門閨秀,然而早年的生活環境卻是異常陰冷和惡劣,她逐漸養成了孤僻寡情、與世隔絕、我行我素、特立獨行的性格。

1944年2月初, 張愛玲與胡蘭成戀愛了。處在熱戀中的張愛玲,心境有了很大的改變, 剛涉足愛河的她,渴望一個如父如兄般男人的呵護和疼惜。在她看來, 遇到胡蘭成, 生命在荒涼的世界裡出現了亮色。

即使胡蘭成當時已有家室,但揹負小三之名的張愛玲毫不在意,一心一意地愛著他。不久胡蘭成離婚,與張愛玲簽了婚約。但好景不長,胡蘭成很快喜新厭舊,又有範秀美、小周等情人。因此張愛玲不再與胡蘭成聯絡,初戀就此結束,而《紅玫瑰與白玫瑰》就是張愛玲在這個時候在這種心境下寫成的。

張愛玲在小說中並沒有對“紅玫瑰”和“白玫瑰”兩種型別的女性作出嚴格意義上的價值判斷,而只是在很稀鬆平常的故事發展中揭示出她們自身的生存狀態,敘寫她們自身的情感體驗,並在這些生存狀態和情感體驗中顯現出她們在男權社會中所面臨的生存困境。

造成這種生存困境的根源,除了兩位女主人公自身的原因,與當時的社會背景,以及男主人公心中根深蒂固的男權意識是分不開的。在當時的中國,仍然是封建文化傳統根深蒂固的時代,男權意識仍然是社會的主導意識。在這種意識主導之下,女人一旦威脅到男人的權威,必定會受到懲罰,王嬌蕊和孟煙鸝就是這種不公平待遇的受害者。

雖然在當時,也有一部分女性也曾試圖衝破傳統的束縛,她們上新式學堂,穿新式洋裝,留洋出國,接受新事物新思潮,出入交際場所,努力爭取自己應有的權益,但性別仍然束縛著她們真正意義上的進步。

就像作品中的“紅玫瑰”王嬌蕊,她勇敢追求自己的真愛,但是卻也最終無法真正衝破傳統的束縛,依然為世俗與傳統所不容,男性永遠將他們的道德限制和人格限制強加於女性,這就使得她們總是處在生存的困境中,無論如何努力,也是徒勞。不管是熱情似火的“紅玫瑰”,還是柔情似水的“白玫瑰”,終究逃不過命運的藩籬與時代的隔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