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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水三千 借我一生

曾經一直以為,這世界上有地久天長;曾經一直以為,這水不會枯石不會爛滄海不會變成桑田;曾經一直以為“永遠”是這個世界上最溫暖最安全的保證,我們來到這裡,時光便會因此而停滯。

這麼以為的時候是因為我們還小,並不懂這世間的變化和萬事的無常,就像小學的時候讀不懂朱自清先生的《匆匆》一樣——“燕子去了,有再來的時候;楊柳枯了,有再青的時候;桃花謝了,有再開的時候。但是,聰明的,你告訴我,我們的日子為什麼一去不復返呢?”我們坐在教室裡齊聲朗讀的時候只讀到了燕子、楊柳和桃花,卻沒有讀到這一去不復返後面無奈的悠長的嘆息;當我們終於也開始悠長的嘆息的時候,時光正從我們的指縫裡、眼角邊、腳步下面匆匆地、匆匆地走去,而且走得那麼快,快到我們無法察覺。

那些天真的孩子,如今已經長大;

那些籃球架下春衫單薄的少年,如今已散落在天涯;

那些曾經如春花一般綻放的笑臉,如今在滔滔的人海中掩去了光華。

而我們在哪裡呢?我們穿越了千年萬年的時空、走過了千里萬里的距離來趕一場相遇,卻沒有想到相遇終於只是為了再一次別離。

原來,有些人,再好再親近,也只能陪你走一段路程;原來,有些路,再熟悉再近便,一生可能也只走這一次;原來,有些事,總以為還有下一次,卻在錯過了之後才知道再不能重來;原來,任這世界上多少名山大川,我們跋涉的腳,卻再也沾不上兩粒相同的沙塵。

是誰在輕唱:“樂莫樂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別離”

是誰在高吟:“人生到處何所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哪復計東西”

是誰在高中時的課桌上深深地刻下:“我獨坐在燈下,披掛著這人世間俯仰皆是的寂寞”那一刻年少的心驚,到如今換了深沉的理解與悲哀。我們一路行來,身邊熙熙攘攘人來人往,可是來的來去的去,各人有各人的行跡,終歸只有自己一個人在路上,任身邊星移斗轉物是人非。只有時間悄然無聲地陪伴著我們、緊跟著我們、催促著我們,讓我們趕在夢想死去之前,趕緊地去生活。

曹雪芹用一部紅樓,寫下他曾經的煙柳繁華,便是後來煙消雲散,又有誰能說他沒有來過,沒有生活過?梵高用濃烈的色彩,對比出內心的煎熬掙扎,便是後來被命運的潮水捲去,又有誰能說他沒有痛苦過,沒有抗爭過?他們用靈魂在時間的沙礫上打磨,用尖銳的痛苦提醒著自我的存在。

只是我們,我們寫不出紅樓畫不下向日葵,只是一次一次在日出日落之間徘徊。過去的日子像煙,被微風吹散;將來的日子像霧,被初陽蒸融,我們用什麼來留下如絲的痕跡,又用什麼來挽留終將消逝的生命?閆紅說:我們得去愛。用愛來抵禦死亡,用纏綿來抵禦孤獨,用心地努力地去愛,愛過之後再不履人生這片荒涼的虛無。

可來路太短而去路太長,誰知道是我們把時間丟在了後面還是時間把我們甩在了一旁,我們像風一樣從歲月的山頭上呼嘯而過的時候,每一個“當下”也像風一樣的離我們遠去。你看那些春景那些秋風,你看那些眼前的如花笑靨,你看那些身畔的風發意氣,真實、親切、觸手可及,只是我們永遠到達不了也永遠挽留不住——我們挽留不住快樂的時光,甚至挽留不住疼痛和感傷,每一次、每一次用力地伸出手去,它卻已然不在那裡。我們和時間,永遠只錯半步,而它就這樣不管不顧地往前奔湧,拋下我們在這裡無靠無依,一切終將逝去。

我們只好去愛,只好用盡了全身力氣去愛。

愛人,愛生命,愛這個世界;愛所有的美,也愛所有的傷痛。當你知道這一切都不會重來,當你知道所謂人生不過是我們從時間那裡借來,當你知道每一分每一秒都不能被複制,每一份幸福每一份痛苦都不能被取代,你就會珍惜,也只好珍惜。

而珍惜,是一種最深沉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