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在小說第三十二回《訴肺腑心迷活寶玉，含恥辱情烈死金釧》中，賈寶玉正和青梅竹馬的史湘雲在房中說話之際，他身邊的大丫鬟花襲人突然求了史大姑娘一件事：

襲人道： “且別說玩話，正有一件事還要求你呢。”史湘雲便問“什麼事？”襲人道： “有一雙鞋，摳了墊心子。我這兩日身上不大好，不得做，你可有工夫替我做做？”史湘雲笑道： “這又奇了，你家放著這些巧人不算，還有什麼針線上的，裁剪上的，怎麼叫我做起來？你的活計叫誰做，誰好意思不做呢？”

湘雲的疑問很有道理，以襲人在寶玉房中的身份地位，誰敢不聽她的話呢？直到襲人暗示她這是寶玉的鞋，湘雲這才恍然大悟。從文中透露的資訊來看，襲人曾經不止一次求她幫忙。甚至於湘云為了自己做的

扇套子誤被林黛玉給鉸了，還小小地發了一頓脾氣。

史湘雲與林黛玉劇照

那麼問題來了，史湘雲畢竟是主子姑娘，襲人為何一而再再而三求她幫忙做事？就不怕引得主子們對她工作能力的質疑嗎？其實恰恰相反，襲人可謂是紅樓職場的天花板，她幾乎就靠一己之力逆轉了自己的命運。今天我們就來聊一聊這個話題。

求人做事，一石數鳥的精彩算計

在梳理這個問題之前，我們先來看一看襲人在書中的定位。在小說第三十六回《繡鴛鴦夢兆絳芸軒，識分定情悟梨香院》之中，王熙鳳在和她姑媽王夫人彙報工作之時，提到老太太房中定額有八個月錢一兩銀子的大丫頭。不過現在實編是七個人，缺的那個就是襲人，目前暫時給賈寶玉使喚。

又問： “老太太屋裡幾個一兩的？”鳳姐道： “八個。如今只有七個，那一個是襲人。”王夫人道： “這就是了。你寶兄弟也並沒有一兩的丫頭，襲人還算是老太太房裡的人。”

襲人與賈寶玉劇照

看上去襲人的地位似乎很高，出身於老太太房中，上頭特地把她選拔過來服侍榮國府的鳳凰賈寶玉。然而在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語，意綿綿靜日玉生香》中，襲人藉著寶玉來她家的機會，向他點出了自身面臨的危機：其一、她不是賈府的家生子，若是過幾年父母把她贖出來，賈府一般情況下不可能拒絕。其二、她只是被老太太、太太作為服侍寶玉的工具人，一旦失去利用價值，就會被無情拋棄。

為了自救，襲人透過求主子姑娘做事，達到了幾個目的。

其一、對晴雯的攻擊

賈寶玉作為榮國府的少爺，身邊的丫鬟到了一定年紀就會被放出去。如果是家生子，那就配一個小廝。如果是外頭買來的比如襲人，可以由父母贖出去，甚至於賈府還有可能倒貼一些財物作為她這些年來認真工作的補償。

襲人與晴雯劇照

這對於襲人來說是痛苦的，因為她的志向很高遠，她的目標是成為寶玉的妾，也就是日後能得人尊稱一聲“花姨娘”。按照寶玉之父賈政的配置，他婚後可以有兩個妾，一般來說他夫人的孃家會帶一個過來，另一個由賈府提供。而在第七十八回《老學士閒徵姽嫿詞，痴公子杜撰芙蓉誄》中，賈母親口表示將來有資格給寶玉使喚的丫頭，只有一個人：晴雯。

作為寶玉姨娘的候選人，晴雯有兩大優勢：其一是生得好，這一點很重要，畢竟有這麼一句古話“娶妻娶賢，納妾納色”。和晴雯相比，襲人的容貌就要遜色很多，哪怕是最厭惡晴雯的王夫人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就是襲人模樣雖比晴雯略次一等”

。其二是針線好，這一點同樣非常重要。書中提到過，寶玉的

衣物鞋襪主要由晴雯負責。

而襲人屢次求著房中的主子姑娘給寶玉做東西，無疑就是告訴賈府中人，晴雯沒有盡到自己的責任。其實晴雯很清楚自己的定位，所以她從來不參與寶玉房中的粗使活兒，因為這會損傷她那嬌嫩的手指。第五十一回《薛小妹新編懷古詩，胡庸醫亂用虎狼藥》中，作者描寫過晴雯的手指：

“那大夫見這隻手上有兩根指甲足有三寸長，尚有金鳳花染的通紅的痕跡”

。就在同一回晴雯和另一個丫鬟麝月的對話，我們足以斷定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將來的身份：

麝月笑道： “你今兒別裝小姐了，我勸你也動一動兒。”晴雯道： “等你們都去盡了，我再動不遲。有你們一日，我且受用一日。”

晴雯劇照

對於襲人和寶玉“偷試雲雨”以及一系列針對自己的諷刺和攻擊，晴雯並非不知。但她過於相信自己和寶玉之間的感情，同時也沒料到人心會壞到如此地步，終於讓她最終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其二、對黛玉的詆譭

襲人為什麼討厭黛玉？因為自打她有了自救之心後，就把改變命運的希望放在了王夫人身上。榮國府上下皆知王夫人不喜歡林姑娘，以襲人的眼力見不但不會去親近黛玉，反而會想盡辦法配合王夫人對黛玉的輿論戰。

就在本文開篇提到的那一回中，湘雲和寶玉一開始其實並沒有點明是誰

鉸了她做的扇套子，偏是襲人橫插一腳說什麼

“不知怎麼又惹惱了林姑娘，鉸了兩段”

。史大姑娘當然很生氣，順口說了一句誰剪的就讓誰做唄。這可讓襲人逮著機會，立刻巴拉巴拉對林姑娘一通抱怨：

襲人道： “她可不做呢。饒這麼著，老太太還怕她勞碌著了。大夫又說好生靜養才好呢，誰還敢煩她做？舊年算好一年的工夫，做了個香袋兒；今年半年，還沒見拿針線呢。”

林黛玉與賈寶玉劇照

實際上襲人的抱怨毫無道理，是她自己騙寶玉這個

扇套子是外面

“會做活的女孩兒”

做的，然而她居然還覥著臉在寶玉和湘雲面前挑撥是非。緊接著湘雲提到仕途經濟，被寶玉嗆了一句。襲人指出此前寶釵也是如此，同時誇獎寶姑娘有涵養，不和寶玉計較。

這個本來沒問題，但她卻趁機拉踩黛玉，無中生有地猜測

“那要是林姑娘，不知又鬧到怎麼樣，哭得怎麼樣呢”

。由於這一回吃相實在過於難看，連一向對她好脾氣的寶玉都忍不住懟她：

“林姑娘從來說過這些混帳話不曾？”

其三、對寶釵的討好

襲人為什麼老是要求湘雲幫她做事？除了她從小服侍過湘雲一段時間，二人之間情分非常外。更重要的原因是史大姑娘是個直性子，被人三句兩句挑撥就要放炮。在整個《紅樓夢》中懟林姑娘次數最多的人物，就是史湘雲。這其中自然少不了襲人挑撥離間的功勞。

打擊晴雯是為了自己上位，詆譭黛玉是為了向太太獻媚，而討好未來的寶二奶奶更是襲人日常生活中的重中之重。在第三十五回《白玉釧親嘗蓮葉羹，黃金鶯巧結梅花絡》之中，趁著老太太、王夫人都在的機會，襲人攛掇著寶玉開口讓寶釵的丫頭

鶯兒幫忙打絡子。

襲人笑道： “可是又忘了。趁寶姑娘在院子裡，你和她說，煩她的鶯兒來打上幾根絡子。”寶玉笑道： “虧你提起來。”說著，便仰頭向窗外道： “寶姐姐，吃過飯叫鶯兒來，煩她打幾根絡子，可得閒兒？”寶釵聽見，回頭道： “怎麼不得閒，一會叫她來就是了。”賈母等尚未聽真，都止步問寶釵。寶釵說明了，大家方明白。

薛寶釵與襲人劇照

透過打

絡子，鶯兒增加了和寶玉的接觸時間，讓她有機會好好地將自家姑娘吹噓了一番，什麼

“你還不知道我們姑娘有幾樣世人都沒有的好處呢”

，聽得我們讀書人都臉紅。而寶釵更是藉機過來和寶玉說話，還提了個建議

“打個絡子把玉絡上”

，你看看什麼叫家賊難防。對於襲人給自己提供機會，寶釵自然會投桃報李，直接就當面確認了襲人日後妾的身份：

“明兒還有比這個更叫你不好意思的呢”

。

襲人透過不斷地求主子幫她做事情，完美地實現了自己的既定目標：給晴雯刷輿論，給黛玉下眼藥，給寶釵遞投名狀。在一個奴僕不能掌握自己命運的年代，襲人已經把一切做到了極致，她眼看就能成功了。

結語：

《紅樓夢》是一部偉大的作品，年齡不同，閱歷不同，讀出來的感受自然也不同，這本來無可厚非。但是總有些人表示作者都沒想那麼多，這就有些以己之心度人之腹的感覺。在沒有文字編輯，沒有語音輸入的古代，要完成這樣一部宏篇鉅著，可想而知作者對其投入了多少心血。換句話說，你以為的作者沒想到，不過是你自己讀書囫圇吞棗而已。

比如本文的主人公襲人，書中從來不吝對她的讚美之詞，可她真的就如此完美無缺嗎？從本文的梳理來看，顯然不是。作為一個從小被賣到豪門抵債的小女孩，襲人不想再回到過去的日子，這種想法有錯嗎？自然是沒錯。

王夫人與襲人劇照

可她並非是老太太選中的“美妾”人選，那該怎麼辦呢？也只能選擇自救。襲人看出了榮國府當家主母王夫人的偏好，然後她果斷選擇背叛老太太投靠太太，成為破壞寶黛愛情的急先鋒。這樣做有錯嗎？似乎也說不上。

於公，私相授受的愛情確實為當時主流所不容，襲人這麼做也是維護賈寶玉乃至林黛玉的名聲。於私，只有藉助王夫人的力量，才能推翻老太太的選擇，把晴雯從“美妾”的位置上擠下去。當然，襲人並沒有置晴雯於死地的想法，她只想自己上位而已。

眼看的襲人就要成功了，晴雯被趕出了大觀園， “金玉良緣”的說法在園中大行其道，王夫人甚至於私下給了她姨娘的待遇：每月二兩銀子。然而襲人又是可悲的，寶玉的兩個妾，一個必然是寶釵的丫鬟鶯兒，另一個原本應該是她。

可是在王夫人的大丫鬟金釧兒死後，賈政說他為寶玉物色好了妾的人選，王夫人又讓金釧兒的妹妹玉釧兒享受雙份月錢，這一切線索都指向日後寶玉另外一個妾，就是玉釧兒。而在第七十八回中，賈母當眾給襲人的身份定了調：

“且大家別提這事，只是心裡知道罷了”

。日後襲人的結局，必然是在寶玉婚前就被打發出去，可憐她機關算盡，卻終究也只能無可奈何花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