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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白蛇傳·情》編曲陳揮之:粵劇從民國就開始創新了

【採訪/觀察者網 邢曉楠】

6月19日,《白蛇傳·情》官博公佈喜訊:電影票房突破1700萬,已列中國影視戲曲類電影票房榜首。

上映一個月,片方收穫了來自各方的讚美——東方美學、水墨質感、絕美打戲……但是,作為一部改編自傳統粵劇的電影,《白蛇傳·情》中“現代化”卻又帶有濃郁粵劇風情的音樂製作同樣值得關注。

近日,負責《白蛇傳·情》編曲工作的作曲家陳揮之接受了觀察者網的專訪。他表示,粵劇從民國起就有了創新的理念。

傳統戲曲要有新樣子,最重要的幾點便是“放下身段、開放心態、親民”

此外,他還分享了一些將戲曲改編為電影的“經驗之談”,包括傳統曲牌的運用、交響樂團的加入、以及地方樂器對於氛圍的塑造等。

《白蛇傳·情》片頭曲《圓我的願》

觀察者網:查閱資料的時候發現您在接觸《白蛇傳·情》之前也做過一些粵劇的編曲工作。您本身就是一位粵劇愛好者嗎?您是如何接觸到《白蛇傳·情》的編曲工作的呢?

陳揮之:2015年的時候,《白蛇傳·情》還是一個傳統粵劇。那之前我跟粵劇院做了另一部劇,叫做《夢·紅船》。

因為傳統粵劇以前沒有氣氛音樂,也就是每一場過場和要渲染比較大型氣氛時的氣氛音樂。他們團的團長就想讓我嘗試給他們做一點這樣的音樂。這是第一次合作,後來就有了《白蛇傳·情》。

粵劇《夢·紅船》劇照 圖片來源:@廣東粵劇院 微博

觀察者網:粵劇一直在做類似的創新嗎?

陳揮之:對,粵劇院這種類似的創新一直都在做。

其實粵劇創新的歷史也比較長,它從民國開始就一直有這種理念。

比如說粵劇是戲曲裡面唯一一種加入了西洋樂器的劇種,像他們的樂隊裡面會有小提琴和薩克斯風。戲曲樂器裡面有一個叫頭架的角色,可以理解為領奏樂器,像京劇就是用京胡來作為頭架,粵劇一般是廣東高胡。

上個世紀,就有一些老師開始用小提琴做粵劇的頭架了。像薩克斯風,還有電貝司這些樂器,也在很早的時期就進入了。

他們粵劇院這幾年也做了一些創新的嘗試,包括跟遊戲公司合作過一個新編粵劇《決戰天策府》,是在遊戲的背景上做了一個粵劇跨界到網遊的一個戲。

粵劇《決戰天策府》劇照 圖片來源:廣東粵劇院公眾號

觀察者網:傳統戲曲有自己獨特的美學體系和音樂體系。把《白蛇傳·情》從舞臺上搬到銀幕上,這兩種藝術形式所需要的音樂有什麼不同?

陳揮之:其實粵劇也是中國戲曲的一種,戲曲都會比較偏寫意。比如說要表現人奔赴戰場,就做一個騎馬的姿勢,加一個節奏比較急的鑼鼓。拿聲音上很簡要的元素,做一個寫意的處理。

但是電影上表達千軍萬馬,可能就做一個大場面奔襲過去,配樂也配上很宏大的音樂,這屬於寫實的方法。

因為不同時代我們都有不同的習慣性審美,這個沒有對錯。

所以像《白蛇傳·情》要把戲曲搬上銀幕,傳統審美和現代審美之間確實有差異比較大的地方。但音樂方式的運用畢竟沒有對錯之分,只有是否合理之分,所以我們做的是在儘可能合理表達情緒的變化以及配合畫面的情況下嘗試尋找一個切入點。

因為這部劇的落點在“情”上,而音樂在表達情感的時候,其實都是寫意的。這個片子的音樂整體定位都是“唯美”,這種唯美打破了傳統音樂和現代音樂那種寫實和寫意之間的小小的障礙,把它們串聯了起來。

我們透過說音樂的“大”和“小”來代表他情感的起伏和陣仗的大小,這些“大”的音樂和“小”的音樂之間的聯黏點都是以唯美的音樂去進行串聯的。

間有了這樣一種寫意的、唯美的、表達情感的東西,就像出現了一個粘合劑,把傳統和現代的東西連起來了。

比如許仙在竹林裡想事情的時候,整個音樂“小”到只有琵琶和簫這兩樣樂器,到水漫金山的時候就又變“大”,有交響樂,還有電子合成器的音色。

一百人的交響樂團和二重奏之間的對比,讓整個片子音樂的動態變得非常大,變得有戲劇張力。

而中間連線的時候,比如水漫金山之後兩姐妹掉到水裡面,音樂就又慢慢的變“小”,中間這個轉換是把感情慢慢的滲出來。從交響樂隊又變成了絃樂,民樂,並且上了琵琶這些樂器,這個轉折其實就是從寫實變到了寫意的音樂。

《白蛇傳·情》交響樂部分

觀察者網: 在創新的同時,《白蛇傳·情》的編曲又是如何保留住粵劇的傳統風味的呢?我看您在之前的採訪中提到過“藍藍天”這首歌謠,電影是如何透過音樂體現廣東本土文化的呢?

陳揮之:我覺得我給粵劇院做的幾部戲,比較重要的兩個點就是“旋律”和“聲音元素”。

傳統戲曲在旋律上是非常有特色的。

這部電影它是以粵劇為根本,既然是基於戲曲的話,他會用到很多傳統的曲牌,有一些固定的旋律。

我解釋下什麼是曲牌。你可以理解成一個現有的旋律庫,裡面都是傳統的旋律,把戲詞套進去之後再調整一兩個音。

部電影裡面30%~40%用了傳統的曲牌,60%左右是新創作的。

把戲詞套進曲牌這項工作叫做“唱腔設計”《白蛇傳·情》這次邀請了負責粵劇唱腔設計的卜燦榮老師,卜老師在曲牌的運用上做了很多工作,裡面有幾段甚至都是他作曲的。

卜老師寫的這些旋律、安排的這些曲牌,讓整個戲保留下來一個很濃厚的“粵劇味”,沒有偏離粵劇這個大的方向。

而我所做的是“改變”的那一部分,利用廣東音樂元素去重新創作新的旋律,還有用我所熟悉的電影配樂語言去嘗試“配合”以及“重新渲染”那些傳統的粵劇曲牌。像裡面那首“藍藍天”其實是廣東音樂裡面很出名的一個叫“月光光”的童謠,土生土長的廣東人都知道這個歌曲。這個童謠在很多的粵劇裡面也會用到,實際上這次也把它當成是曲牌去運用了。

但是它又和原本的曲子是不一樣的。我是讀作曲的,西方音樂過去幾百年間發展出很多的工具,它把旋律分成了音高、音長、音強、音色等結構,我們就可以透過這些去解構廣東音樂的旋律,把它的元素拆分出來,然後用新的方式組合,也就可以做出一些新的效果。

比如我把“月光光”的旋律拆分組合後,就做出了影片裡這首“藍藍天”。只要是聽過這首民謠的廣東人,一聽就能聽出它很像“月光光”,但是又不一樣。這部劇的片頭片尾曲,其實都是用這種方法去創作的,也讓影片裡粵劇和廣東音樂的氛圍更加濃厚。

《白蛇傳·情》中改編民謠“藍藍天”

還有一個部分是樂器。人們對音樂的第一印象其實是一個綜合的印象,是旋律的“高低“、“節奏”和樂器的“音色”共同組合形成的混合結果。

除了旋律能讓我們產生某種感覺之外,樂器音色也能。

所以往往一個樂器一響起,我們就會想起某個狀況之下的不同韻味。比如你聽到京胡一響你可能就感覺到京戲的韻味;廣東高胡一響,其實就可以幫助觀眾進入粵味的狀態。

高胡在整個電影裡面用得挺多的,還有就是廣東鑼鼓。比如咱們這個電影裡,白蛇和鹿童、鶴童三個人打了一架,那裡就用了很多廣東鑼鼓。所以我們雖然加了交響樂,也加了電子音樂,但是樂器和旋律的保留,讓整個電影保持住了廣東味和粵劇味。

觀察者網:《白蛇傳·情》在很多地方都做出了很大革新。身邊的戲迷和業內人士是否認可它在音樂上的改變?老一輩的人會不會更傾向於保留粵劇傳統?

陳揮之:我這邊看到的,我們其實受到的認可是大於爭議很多的。我們當時舞臺上那版《白蛇傳》開研討會的時候,也有一點爭議,但是我的感覺是,

粵劇無論老前輩還是新戲迷,都有一個比較開放的心態,所以這也是粵劇作為一個傳統戲劇挺幸運的一塊。

另外,我們在整個專案的運作上,粵劇院的曾小敏院長給我的創作空間也非常大,這都是非常幸運的。

觀察者網:從音樂角度講,您現在對於“戲曲電影化”有什麼心得?

陳揮之:一個心得是,

我們如果更加親民一點的話,就有助於我們的開放。

實際上我覺得不同時代有不同時代審美的偏向,這些審美變化來源於我們有了不同的舞臺、不同的表演技術、不同的表演工具、還有不同的表演物件。這個東西就像潮流一樣,它們有了變化,審美也就不得不跟著變化。

譬如我們已經極少在傳統老戲臺上演出戲曲了,所以老式戲曲樂隊必須在現代音響裝置的輔助下才能在諸如大劇院之類的現代劇院裡面演出,舞臺美術也會加入LED之類的新技術,這些都必然對審美產生潛移默化的影響。我所說的開放就是去做一些符合當下審美的嘗試。

這種嘗試它可能不一定都是積極的結果,但是我覺得無論出來什麼結果,這種探索的、嘗試的心態應該是一直要堅持下去的。

你要增加新的東西,就可能要重新審視某些舊東西。

所以我說放下身段,開放心態,

然後才能去審視一些舊有的東西。

現在假如我們已經開放心態,願意去嘗試了,那還要有一個前提,就是在我們的藝術技藝達到一個標準的情況下再去大膽嘗試,同時必須對舊有的東西有足夠的認知,才能判斷出保留什麼、去掉什麼、修改什麼。所有改變都是有明確目的性的,而不是隨隨便便、沒有任何技法就亂來,甚至為改而改。這兩點如果同時滿足的話,我覺得很多傳統的戲曲都能有新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