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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說張藝謀這部電影,戳破了底層人的性困境?

火爆的春節檔終於落下帷幕,創下同一檔期票房新紀錄。

但總的來說,澇的澇死,旱的旱死,有狂攬數十億的低階電影,也有無人問津的上乘之作。

《人潮洶湧》的導演饒曉志被逼的線上求排片,希望影院能多出一些黃金場次,這不禁讓南喬聯想到,16年前吳天明導演的遺作《百鳥朝鳳》的製片人方力,為了爭取電影排片,不惜當眾下跪。

這兩部超越標杆的電影都遭遇了同樣的危機,也迎來了同樣的結果:

無論你是成功的老藝術家還是年輕的導演,只要你不能放下身段做出老少皆宜的商業表達,就會被資本和市場邊緣化。

這讓南喬非常難過,作為一個自媒體人,我們確實是無能為力。

想來想去,只能在我電影解說的本職工作中,多為大家推薦一些真正值得一看的電影,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做出一些貢獻。

順著吳天明導演的由頭,南喬想特別推薦一下他的另一部傑作《老井》。

很多人對《老井》的印象,來自當時還很年輕的張藝謀,憑藉這部影片,他獲得了東京和金雞兩大電影節的影帝。

“小謀子”的演技固然不錯,但吳天明出色的編排能力和對黃土高原的赤熱之情,才是這部影片的靈魂。

據說中國第四代導演都擅長用簡單的表意文字隱藏複雜的主題,《老井》這個挖井故事的主題,一言蔽之,就是水飢帶來性飢渴,性解放帶來精神解放。

“爺爺死在這裡,爸爸死在這裡,我也會死在這裡,你是唯一的一塊埋葬人的地方。”

海子的這首《亞洲銅》,可以說是電影中老井村的真實寫照。

在幾百年的村史中,整個老井村從來沒有打出過一口水井,許多人一生都生活在缺水的飢渴中。

男女老少蓬頭垢面,靠著混雜著泥土的髒入髒水艱難度日。

不願坐以待斃的村民只能一代又一代地挖井,然後一代又一代地死在井下。

主角旺泉的爺爺在一場祈雨的過程中去世,而二爺爺和父親在打井過程中先後遭遇意外,一個精神錯亂,一個當場死亡。

在影片結尾,弟弟旺才也死於這場挖井戰爭中,顫顫巍巍的老母親送別了一個又一個親人,她想在棺材前痛哭,卻擠不出幾滴可以媲美奢侈品的眼淚。

由於極度缺水,片中所有人都處於狂躁不安的狀態。

對水的渴望,兩個本該和睦相處的鄰村互相視對方為死敵,村民們像亡命的動物一樣急紅了眼,放下了作為人的尊嚴,使陰招、下絆子、謊話連篇,無所不用其極。

為了一口已經乾涸的老井,雙方甚至大打出手,爆發了一場極為慘烈的械鬥。

被折磨的不只是人。

同樣缺水的羊,和人開始搶水,村支書焦急地喊著“快把羊趕走”,再次開啟了一場人羊大戰。

水飢渴很快帶來了性飢渴。

在各種藝術作品中,水一直是性的意象化載體,打井找水,是尋找性並直面性慾的過程。

因為缺水,外面的女人都不敢嫁到這裡,老井村的人遭受的不僅僅是缺水帶來的飢渴。

在這個社會里,如果挖不到一口水井,等同於一輩子打光棍。

性壓抑的他們開始偷村裡女人的胸罩、內褲,然後時刻隨身攜帶,只是為了聞一聞那麼點“女人味”。

經過艱苦的挖井工作,這些人會邀請擅長唱歌的瞎子,來唱各種低俗放蕩的葷段子,然後興奮地手舞足蹈和高聲附和。

最可怕的是,旺泉和寡婦喜鳳新婚後,尋找刺激的年輕人在牆外一連蹲了好幾天,在發現什麼都沒發生後,一邊悻悻的離去,一邊抱怨說“這麼多天都忍得住,真沒意思”。

失去希望的老井村,束縛住了男人們合理合法解決生理和情感需求的途徑,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在他們挖井死後,反而能夠得到一些虛假的慰藉。

旺泉的弟弟旺才,被坍塌土塊壓死,葬禮上,他的棺材被放入了一本愛情詩集和一大摞女明星寫真照,但這又有什麼用呢?

片中的男主旺泉,同樣也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旺泉的父親以1000元的價格將旺泉“賣”給了寡婦喜鳳家做勞力,目的是為了二兒子旺才日後的彩禮。

旺泉和巧英約定先私奔後再結婚,卻正好趕上父親在礦井裡意外身亡,迫於家庭經濟壓力,旺泉只能答應去倒插門。

婚後,旺泉明明滿腦子都是巧英的身影,但迫於缺水和道德禮法被迫與巧英保持距離,甚至連說話似乎也成了一種禁忌行為。

慢慢地,他開始冷落新婚妻子,從不魚水之歡,硬生生的把自己的慾望往死裡壓制。

性慾是人類最原始的慾望,刻意壓制的結果就是對精神人格的毀滅性打擊,但到底如何實現精神人格的覺醒呢?

吳天明比刁亦男、婁燁這些後輩導演,早了十多年探討了這一現實命題。

而他的回答是:

精神解放和人格獨立必然要求人們遵循自己的內心,做到正視自己的慾望。

與其他村民不同的是,受過良好教育的巧英一直想改變自己被水井束縛的生活,離開老井村走出去,走向廣闊的世界。

於是她開始了兩次自救的嘗試,第一次是高考,第二次是和旺泉一起遠走高飛,但先是高考不及格,再是旺泉被父親之死牢牢釘在了老井村,被迫倒插門。

她自救失敗後,開始越來越自暴自棄,愈發隱藏自己的心,直到因為一起事故發生,巧英和旺泉被土石封在礦井裡,處於肌膚相親的距離。

面對死亡的威脅,她終於直面內心的慾望,希望在臨終前與旺泉成為一對真正的夫妻。

他們負距離接觸的場景和黃土高原的空鏡頭疊化在了一起,畫面極其優美,象徵著他們終於掙脫了枷鎖,實現了精神上的解放。

南喬在前面聊過,挖井找水是一個尋找性慾並直面性慾的過程。

既然旺泉和巧英終於正視了自己的性慾,那井水自然“湧泉相報”。

旺泉用科學方位挖出了第一口出水的井,給老井村帶來了希望和光明。

而覺醒的巧英先是捐出嫁妝支援旺泉打井,然後毅然決然的獨自走出茫茫大山,去尋找屬於自己的新生活。

只有那塊奠基的石碑,記載了過往那些一生都深陷其中不可自拔的人。

原本作為中國第四代導演的領軍人物,吳天明個人的藝術成就其實並不亞於現在大家耳熟能詳的那些大導演,而且,作為西安電影廠的廠長,吳天明先後提攜和維護了張藝謀、陳凱歌、田壯壯這三位如今如雷貫耳的電影人,對中國電影做出了巨大貢獻。。。

也只有他,能在張藝謀放飛自我飄飄然之後,質問搞《三槍拍案驚奇》這種東西到底是為了什麼,給予他醍醐灌頂的警鐘。

然而,這樣的老藝術家最後一次出現在公眾視野中,卻是在逝世不久前和張藝謀在咖啡館師徒見面,結果被不認識他的無良媒體起了一個“張藝謀私自會見土豪劣紳,低聲下氣拉投資”的標題。

過去的,總會被時代淹沒,留下來的,總會被時間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