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很多紅迷初讀紅樓的時候，都會遇到不少障礙，比如生僻字詞，比如俗語俚語，比如詩詞歌賦，比如對人物穿著的描寫等，甚至讀了多遍，仍有不懂之處。原文裡，王熙鳳先後兩次說過一句俗語“燒糊了的卷子”，很多人就沒搞明白，我們今天試著分析一下。

先來看這句話分別出現的兩個地方。第一次是在原文第四十六回，鴛鴦抗婚後，王熙鳳說賈母會調理人，把人都調理的水蔥兒似的，賈母就順勢開玩笑，讓王熙鳳把鴛鴦帶了去，給賈璉做房裡人，這時候王熙鳳說：

“璉兒不配，就只配我和平兒這一對燒糊了的卷子和他混罷。”說的眾人都笑起來了。

第二次是在原文第五十一回，襲人母親生病，要回家去瞧，王熙鳳打扮襲人時對眾人說道：

“說不得我自己吃些虧，把眾人打扮體統了，寧可我得個好名也罷了。一個一個象‘燒糊了的卷子’似的，人先笑話我當家倒把人弄出個花子來。”

王熙鳳先後兩次說“燒糊了的卷子”，可見這是她的口頭禪，這句俗語什麼意思呢？根據上下文語境來說，自然是貶義。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以庚辰本為藍本的紅樓夢，對

“燒糊了的卷子”有一條註解：喻貌醜。糊：燒焦。卷子：即蒸卷，一種麵食。

按照這個解釋，“燒糊了的卷子”就是形容人相貌醜陋，與王熙鳳說的賈母把人調理的“水蔥兒似的”正好相反，這個還說的通，但與第二個“燒糊了的卷子”出現的語境似乎就不對了，王熙鳳說把人打扮的體統，後面說“燒糊了的卷子”，言下之意就是不講究，沒有體統，如果用相貌醜陋這個意思套，就是說一個個相貌醜陋，似乎不妥。

還有沒有別的解釋呢？作家出版社出版的程乙本紅樓夢，對

“燒糊了的卷子”也有一條註解：比喻相貌醜陋。卷子：即花捲，為北方面食之一。其表面橫七紐八，凹凸不平，燒糊了更加難看，故以此比喻貌醜，十分形象貼切。

這個解釋跟庚辰本區別不大，都是形容人樣貌醜陋，唯一不同的是對“卷子”的解釋，庚辰本說是蒸卷，而程乙本說是花捲，且有形狀描述。

紅學家周汝昌老先生在校點脂評本石頭記時對這句俗語，也有一條註解：

卷子，北方面食之名目。大致分為兩類：一類是先擀成薄餅，然後捏成花樣，謂之花捲。另一種則本屬饅頭類，但不團成圓形，只用刀切，名為刀切卷子。薄餅類卷子常用鍋貼法，貼於鍋沿兒，如燒火過久，則麵糊變黑，十分難看。以此比喻醜女。

這句俗語看似簡單，但很多人對此的理解卻不盡不同，問題來自三個方面，其一，燒糊是什麼意思，是放在火上直接烤，還是隔著鍋燒？其二，卷子到底是指哪一種食物？是花捲還是蒸卷，或者都不是？其三，整句話到底什麼意思？是形容人長得醜還是有別的意思？

第一個問題，原文中有答案。第五十九回，春燕被打，哭道：“鶯兒姐姐頑話，你老就認真打我。我媽為什麼恨我？我又沒燒胡了洗臉水，有什麼不是！”這裡也用了“燒糊（胡）”，既然是洗臉水，自然是隔著容器燒的，所以“燒糊”的意思不應該是直接在火上烤，而是隔著鍋燒糊。

第二個問題，既然是俗語，且是卷子，基本可以確定這是一種北方面食，至於它是什麼形狀，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這種麵食在燒糊後是什麼樣的。一般來說，麵食如果放在鍋裡蒸，如果燒火過猛的話，最靠近鍋邊的一圈，特別容易糊掉，也就是燒焦，麵食燒焦以後，鐵鍋的那一面又黑有黃，整個丟了可惜，但如果要吃，就得把燒的焦黑的部分揭掉，然後才能吃。

這樣也就帶出了第三個問題，燒糊了的卷子，直接的意思，可以理解為被燒的又黑又黃的卷子，如果家裡有客人，這樣的卷子只能自己留著吃，是不能上桌的，也就說上不得檯面，見不得人。

如果用來形容人，似乎可以引申為：不體面，不講究，得過且過，難於見人。

很多版本的紅樓夢解釋說是形容人相貌醜陋，似乎過了些，並不準確。

其實這句俗語並非曹公原創，他也是借鑑了《金瓶梅》，原文第四十一回，西門慶因對春梅說“十四日請眾官娘子，你們四個都打扮出去，與你娘跟著遞酒，也是好處。”春梅不願意去，西門慶問為什麼，

春梅道：“娘每都新裁了衣裳，陪侍眾官戶娘子便好看。俺每一個一個，只像燒糊了卷子一般，平白出去惹人家笑話。”

如果用“相貌醜陋”或“醜女”來套的話，很顯然不夠準確，春梅說話的語境跟王熙鳳打扮襲人的語境是一樣的，言下之意，就是自己沒好看的衣服，不夠體面，不夠出眾，太土裡土氣，上不得檯面，拿不出手的意思。

所以，我以為，燒糊了的卷子，最準確的解釋並非是形容人相貌醜陋，而是用來形容人邋遢委頓，蓬頭垢面，髒亂不堪，不像樣子，無法見人，太將就，更多是用於自嘲。

作者：夕四少，為你講述不一樣的紅樓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