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推網

選單
歷史

啟功為何對妻子一次次婉言謝絕,而親友卻將雙人床換成了單人床呢?

按照一般人的認知,別的不說,他至少要考慮為自己找個老來伴。

正因如此,啟功妻子病逝後,不少熱心親友都曾張羅著為他介紹物件。被啟功一次次婉言謝絕後,親友並不甘心,說你臥室中擺著雙人床,潛意識裡應該還有再娶之意。啟功聞言,立即將雙人床換成了單人床,以此表明將獨身終老的決心。

啟功頂著當代著名書畫家、教育家、中國書協主席、古典文獻學家、文物鑑定家、紅學家等多項頭銜,推崇愛慕他的人不計其數。人們不禁要問,啟功心裡那個位置不可撼動的妻子,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呢?

出乎很多人意料的是,身為雍正皇帝九世孫的啟功,妻子並非大家閨秀,更非名媛美姝。她叫章寶琛,個子矮,文化低,相貌平常,出身低微。甚至在結婚前,他們都沒見過幾次面,更別談有什麼感情基礎。

就是這樣一個女子,在22歲那年,受父母之命,邁著拘謹的步子,走向了小她兩歲的青年才俊啟功。

那是1932年清明前夕,祭祖的日子又快到了。啟功1歲時就沒了父親,10歲時祖父又溘然長逝,家中大事小情,全靠母親和姑姑打理。姑姑為了幫著培育三代單傳的啟功,甚至拒絕了所有提親。

啟功家雖然家道中落,但每年祭祖的事,卻從沒草率過,為此就得請遠親近鄰前來幫忙。這年,請的便是章寶琛。

啟功奉命到衚衕口迎接,眼見一個身材嬌小的女子,撐著一把花傘怯怯地走來,不由得想起戴望舒的名作《雨巷》。有那麼一刻,他心裡像拂過一陣清風,漾起了一圈小小的漣漪。

忙完祭祀,母親告訴啟功,寶琛就是我和姑姑幫你物色的媳婦兒。儘管母親一再強調,寶琛是個好姑娘,但時年20的啟功,對未來抱著無限美好的憧憬,寶琛離他心目的妻子形象,實在相去甚遠。他告訴母親,自己事業還沒眉目,暫時還不打算成家呢。

哪知啟功母親主意已定,說寶琛這樣的姑娘,打起燈籠火把也難找到,你就知足吧!

向來孝順的啟功見母親面有慍色,不敢稍有忤逆,只好點頭應允:“行吧,只要母親你滿意就好!”

幾個月後,啟功與章寶琛大禮告成。啟功沒想到,這個曾經不被自己看好的妻子,竟從此在他心裡紮下了根。

章寶琛雖然身體柔弱,卻是持家好手。新婚第二天,她便擔起了大部分家務,把家中拾掇得井井有條,讓多年含辛茹苦的婆婆和姑姑終於有了喘氣的功夫。

啟功前幾輩人屢遭家庭變故,祖產早被賣光,多年來一直住著曾祖父門生借予的兩間小屋。啟功婚後,有一陣受恩師陳垣(時任輔仁大學校長)栽培,受聘擔任輔仁中學國文教員。他好交友,家中常常高朋滿座。一眾畫朋書友,把啟功家當作了文藝沙龍,興之所至,每每徹夜不散。丈夫與朋友們圍坐一席高談闊論,章寶琛則面帶微笑,默默守在炕邊,不停端茶遞水,整晚不插一言,也絕不流露半點厭煩。

北平淪陷後,啟功一度失業,家裡生活愈漸艱難。有一天,章寶琛正做針線活,啟功湊近一看,見妻子在縫補一隻“漏洞百出”的襪子,不禁滿腹酸楚。彼時,啟功在畫壇已小有名氣,他想把自己的畫作拿去賣點錢補貼家用,但卻抹不開面子上街叫賣。妻子知道後說:“你只管畫,賣的事交給我。”

有天下午,一場大雪突出其來,啟功趕到集市上去接妻子。遠遠地,他看見瘦小的妻子坐在馬紮上,周身披滿雪花。妻子發現他後,舞動雙手,興奮地說:“還剩兩幅了!”啟功平常在家稱妻子為“姐姐”。那一刻,啟功的眼淚奪眶而出,情不自禁地叫聲“姐姐”後,竟無語凝噎。

1957年,婆婆和姑姑相繼病倒在床,章寶琛同時照顧兩位病人,日夜侍奉寸步不離。哪怕給老人端屎端尿,章寶琛都從沒皺一下眉頭。老人病痛在身,有時心情不好,難免朝兒媳發發脾氣。對此,章寶琛總是低眉順眼,從無半句怨言。

妻子為家庭長年累月傾情付出,啟功覺得說一萬句謝謝,也不足以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為此,他做了件驚人之舉。

啟功無法想象,自己要沒有章寶琛這樣一位妻子,他們一家的生活會過成啥樣。這天,他瞅準妻子忙碌中的一點空隙,請妻子端坐椅上,自己雙膝跪地,將對“姐姐”的敬重與感念,磕在了一個重重的響頭裡。

章寶琛“受拜若驚”,趕緊扶起丈夫,說男兒膝下有黃金,你這樣會折我壽的。

所謂禍不單行。就在這年,還沒從母親和姑姑病逝的悲痛中走出,身為北師大教授的啟功又在運動中被戴上了“高帽”,不僅工作被停職,寫作也被禁止,還要接受無休無止的批鬥。

最初,啟功想不通,整日像霜打的茄子,半天不說一句話。有次,啟功怕妻子受到連累,叫她趁早和自己劃清界限,收拾東西回孃家去。章寶琛伏在丈夫肩上,堅定地說:“我不怕,我哪也不去,我相信你是個好人!”

那些年,啟功作為“封建餘孽”、“學術權威”,身心遭受了沉重打擊。有天夜裡,啟功突然對妻子說:“如果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章寶琛聽了駭然不已,這個絕少掉淚的堅韌女子,死死抱住丈夫,泣不成聲地說道:“你可千萬別瞎想!你要走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呢?”

念及妻子跟隨自己20多載,從沒過上一天好日子,啟功為自私想法深感愧疚,決定為了妻子,一定要好好活著。

章寶琛知道,丈夫最大的痛苦,莫過於被奪去了寫作的權利。她鼓勵丈夫:“你想寫,就悄悄在家寫吧,寫好咱留到以後出版,相信總會有云開日出那一天。”

為給丈夫創造條件,啟功寫作時,章寶琛便在門口望風。一有異動,立即咳嗽三聲,通知丈夫趕緊藏好紙筆。在當時,他們夫妻這樣“頂風作案”,那是冒著多大的風險啊!

運動期間,章寶琛還做了件更膽大的事,為丈夫守住了半生心血。

1975年,一生操勞的章寶琛積勞成疾,一病不起。

此時,啟功已被摘帽,臨時在中華書局參與古籍校正工作。白天,他請了看護專門照料妻子;晚上,他怕自己聽不到妻子叫喚,就搬張椅子坐到病床前,實在太困了,才趴在床沿打會盹。眼看妻子湯藥難進,日漸消瘦,啟功時時心如刀絞。

有天,章寶琛自感時日無多,她打起精神,告訴了啟功一個秘密。她說,你那些手稿書畫,都被我埋在後院牆角里。

啟功大喜過望,挖開牆角,見他前30年的文稿、字畫等,被妻子用油紙一層又一層、一樣又一樣地精心包裹,全埋在地裡,一件件完好無損。為了不牽連丈夫,她竟風險獨擔,從來沒向啟功提起。這批凝聚著啟功才華和心血的珍藏,後來化為了一本本國學專著,一幅幅傳世佳作。

無奈,章寶琛的生命正被病魔一絲絲地抽去。臨走前一天,她不無傷感地說:“我們結婚40餘年,一直寄人籬下,都沒在自己家裡住上一天。”啟功為了安慰妻子,從一位好友處借了套居室,哄妻子說是單位剛分的新房。第二天,等他將房子收拾乾淨,準備將妻子背進新家時,病床上的章寶琛聽後苦澀一笑,卻緩緩地,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等把妻子的後事料理完畢,啟功還真分到了屬於自己的住所。啟功拿到鑰匙後,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他像神經失常一樣,嘴裡一邊咕噥:“姐姐,你咋不晚走幾天呢!你咋就沒挺過來呢!”一邊趕到妻子墳前,長跪不起,痛哭失聲。他告訴妻子:“我們有自己的房子了,我來接你了,你跟我回家吧……”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這之後,啟功用更加繁忙的工作和創作,來緩釋喪妻之痛。

章寶琛生前曾囑咐啟功,希望在她走後,他能再找個人來照顧自己。啟功聽了自嘲,說我個糟老頭子,哪還會有人跟我?妻子開玩笑說:“那我們就打個賭。必是我贏!”

隨著政策落實,啟功的工資補發了,專著一部接一部陸續出版了,書畫作品也更受歡迎。工資、稿費、潤筆加起來,使啟功一下成了有錢人。身邊熟悉的人滿以為,他即便不找個給自己傳宗接代的年輕女人,也會找個情投意合的生活伴侶。不料,啟功卻把手頭的近兩百萬鉅款悉數捐給了北師大,以恩師陳垣的名義,成立了“勵耘獎學金”。

兩百萬啊!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這是令多少人望洋興嘆的天文數字!

有人敬佩啟功的高風亮節,也有人笑他傻不愣登。

啟功聽了這樣回覆:“我的老伴兒跟著我吃了一生苦,未享一天福。現在我條件越好,我越覺得對不住她!”聞之者無不動容。

“結婚四十年,從來無吵鬧。白頭老夫妻,相愛如年少。相依四十年,半貧半多病。雖然兩個人,只有一條命。我飯美且精,你衣縫又補。我剩錢買書,你甘心吃苦。今日你先死,此事壞亦好。免得我死時,把你急壞了。枯骨八寶山,孤魂小乘巷。你再待兩年,咱們一處葬。”

巨匠光環之下,是一顆飽經滄桑不畏老、洗盡鉛華唯愛真的靈魂。

晚年啟功立下遺囑:我走後,請將我和寶琛合葬在一起,我們來生還要做夫妻……

2005年6月30日凌晨,93歲的啟功走完了他人生的最後里程。彌留之際,現場醫護恍惚聽得他在輕喚“姐姐”。也許,啟功眼前映現著這樣的畫面:衚衕口,一位衣袂飄飄,撐著花紙傘的溫婉女子,正輕輕向他招手。這次,不是他去迎她,而是她來接他。隨後仙樂四起,他們一起向一個廣廈千萬,沒有疾苦的地方飛昇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