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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儺圖》裡,看宋人如何送“瘟神”

文|孫葆元

自從有了人類就有了瘟疫,瘟疫與人類伴生。古人不明白細菌與病毒感染,把人間的流行病通稱為瘟疫,把人染病稱為邪風入侵,在施治的時候便祛風扶正。古時的人們一直很困惑,生活得好好的,瘟疫怎麼就來了呢?思來想去,覺得是風在作祟,有瘟神驅動風魔干擾了人間的正常秩序,於是就有了現藏於北京故宮博物院的宋代《大儺圖》。《大儺圖》描繪的是驅鬼祛疫的場景,人戴儺面,或扮成諸神,手持水瓢、掃帚、扇子、鼓和一些法器,舞之蹈之,謂之作法,目的當然是讓瘟疫遠避,同時也祈求人間祥和。

儺戲演成了民俗,歡娛於日常生活。當然,宋代的政治家們不為這些熱鬧所惑。慶曆四年(1044),富弼以資政殿學士的身份來到京東路,先出知鄆州,一年後又加給事中出知青州,併兼任京東路安撫使。這時河朔地區遭遇洪災,流民擁向京東路,富弼不敢怠慢,全力以赴投入抗災。他沒有盲目地效法前人徵糧、放貸、熬粥、施救,而是以抵禦瘟疫為著眼點,做了通盤部署。他組織起一支吏員隊伍,凡是有職的、待職的,一律行動起來,發給薪水,負責安頓逃難而來的災民,防止與原住民混居。為了防止瘟疫入城傳染,災民一律不準入城,“蓋以官廩,得公私廬舍十餘萬區。”他讓這支吏員隊伍在城外建起十餘萬廬舍安頓之,然後“勸所部民出粟”,讓城外的災民吃飽肚子。“山林陂洋之利可資以生者,聽流民擅取。”把部分資源向災民開放,讓他們自力更生。官府做的最後一件事是,“死者為大冢,葬之,曰‘叢冢’”。就是說,把死去的流民集中掩埋,防止瘟疫流行。

史家盛讚富弼的科學態度。《宋史》贊他:“前此,救災者皆聚民城郭中,為粥食之,蒸為疾疫,及相蹈藉,或待哺數日不得粥而僕。自弼立法,簡便周盡,天下傳以為式。”古人不知道瘟疫的傳播方式,以為“蒸為”所至,其實是“聚為”所至。富弼不讓流民進城,另行安置,既體現了撫卹之心,又杜絕了交叉感染,用今天的話說,就是“隔離”。

富弼走後,哲宗朝,滕元發守鄆州。這時安徽、河南又暴發瘟疫,流民紛紛逃往鄆州。滕元發就借鑑了富弼的經驗,下令“先度城外廢營地,召諭富室使出力為席屋,一夕成二千五百間,並灶器用皆具,民至如歸”(《宋史·滕元發列傳》)。

此經驗被一代代官員複製著。紹聖元年(1094),晁補之知齊州,就是今日之濟南。是歲,河北遭遇災荒,流民擁向齊境,晁補之一面向朝廷請求調糧,一面準備藥石,安排下處,“人既集,則又旦日給糜粥藥物,補之皆躬臨治之,凡活數千人”。而死去的,“擇高原以葬死者。”這次還是一次“隔離”的處置。

史冊不可能從免疫學的角度講述為什麼流民要與原住民分居,也沒有講明瘟疫中死去的人要迅速瘞埋,但是,重瘞埋說明他們已經意識到瘟疫傳播的危害性,而屍體就是傳染源。早期的曾鞏也面對過同樣的問題。慶曆年間他任越州知州,那一年也碰上饑荒,史載“歲飢,度常平不足以賑給,而田居野處之人不能皆至城郭,至者群集,有疾癘之虞”,“疾癘”就是瘟疫。曾鞏已經意識到災民聚集的危險性。當時常平倉儲糧短缺,不足以賑濟災民,於是災民就往杭州城內湧去。危急時刻,曾鞏召集富人籌糧,“總得十五萬石”,緩解了矛盾。此後河北地震、水災齊發,曾鞏上疏說,“然百姓患於暴露,非錢不可以立屋;患於乏食,非粟不可以飽;二者不易之理也”。更應該注意的是,在施救中,災民“又群而處之,氣久蒸薄,必生疾癘,此皆必至之害也”,他發出了預防瘟疫流行的警告。

瘟疫猖行已經成為社會的共識,然而,怎樣驅逐瘟疫,民間的看法卻有相當大的差異,有人崇醫,有人崇巫,於是就派生出種種祈求神力驅疫的鬧劇。這是人類對於傳染性疾病認識的初級階段。由於看不到細菌與病毒的存在與傳播,卻屢屢被這些菌群襲擊,望風撲影在所難免,唯一的解釋就是魔與神。請神驅魔,就上演了大儺的儀式,人們扮成神,舉著法器,招搖過市。漸漸地,在驅逐瘟疫之外,又寄予儀式祈福的內容。

宋人還有一個思維的誤區,是“醫巫同源”。他們認為“醫出於巫”,醫也是巫,巫也是醫。這就給不法“行醫”者留下一個空子,也給科學地防控瘟疫陡增許多麻煩。宋人劉摯在《忠肅集》中記載:荊湖南北兩路,“民尚淫祀,疾病不治療,聽命於巫”。兩湖如此,福建路亦如此,陳宓《惠民藥局記》說,此地泉州安溪“俗信巫尚鬼,市絕無藥,有則低價以質州之滯腐不售者”。這就十分嚴重了,信鬼不信藥,以致藥物滯銷而導致腐朽不能出售。不服藥帶來的社會後果此文沒有說,不難預料,一定是要付出生命代價的。那麼,是什麼人裝神弄鬼呢?宋人何薳在《春渚記聞》中記述了一個見聞,說:他夜過平江,宿在一個村子裡,夜晚突見“村人坎鼓群集”,原來在搞賽神會。不禁前往觀看,有個神號叫“陸太保”的神,其實就是鄰村陸家的兒子,“每有所召,則其神往”,有村人問疾,“雖數百里,皆能即至其家。”後面一句,有些虛妄,但是“賽神會“這種形式證實了宋時對疾癘的恐懼。更滑稽的事例出在北方。沈括在《夢溪筆談》中說:時,關中地區的人沒見過螃蟹,那個傢伙長得怪模怪樣,看著就恐怖異常。有一個人收藏了一隻幹蟹,誰都不敢觸碰,只是有一條,哪家有了病瘧者,必借去掛在門上驅邪。沈括調笑道:“不但人不識,鬼亦不識也!”於是宋代朱彧的《萍州可談》中就介紹了許多巫神,“疾病官事專求神,其巫不一。”有了神就要禳神,“又以傀儡戲樂神,用禳官事,呼為弄戲。”於是,我們就看到了那幅《大儺圖》,《大儺圖》就是弄戲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