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今天繼續元好問《論詩三十首》,第23首:
曲學虛荒小說欺,俳諧怒罵豈詩宜?
今人合笑古人拙,除卻雅言都不知。
這首詩批評的,是詩歌創作中的一種現象,
一、曲學虛荒小說欺
這幾個字,如果用普通話讀,仄平平平仄平平。不過這首詩是一首近體的七言絕句,其中有不少入聲字:曲、學、說,所以是:仄仄平平仄仄平。
曲學,鄉曲之學,
囿於一隅之學,也指
簡陋的學問之人,《商君書·更法》:
“窮巷多吝,曲學多辨。”
虛荒,
虛妄荒誕
。
小說,不是今天的小說。這裡指街談巷語、偏頗瑣屑的言論。《莊子·外物》:“飾小說以幹縣令,其於大達亦遠矣。
這句話的意思是,見識短淺、
虛妄荒誕、偏頗瑣屑一些說法,是一種欺瞞欺詐。
二、俳諧體
俳諧,[pái xié],詼諧,不莊重。
杜甫有《戲作俳諧體遣悶二首》、李商隱有《俳諧》詩傳世。陸游 《老學庵筆記》卷五中提到:
紹興中,有貴人好為俳諧體詩及箋啟。
陸游的貴人好友范成大,就寫過《
次韻魏端仁感懷
俳諧體
》:
浪學騷人賦遠遊,大千何事不悠悠。
酒邊點檢顏紅在,鏡裡端詳鬢雪羞。
過眼浮雲翻覆易,曲肱短夢破除休。
孤煙落日冥鴻去,心更冥鴻最上頭。
朱熹有《苦雨用俳諧體 》:
仰訴天公雨太多,才方欲住又滂沱。
九關虎豹還知否,爛盡田中白死禾。
陸游自己也有《初秋小疾效俳諧體》:
宿疢逢秋劇,衰容逐日添。
專房一竹几,列屋萬牙籤(自注:今年傳書頗多。)。
遣悶憑清聖,忘情付黑甜。
晚來風月好,一笑捲疏簾。
這三首有七律、七絕、五律,可見俳諧體指內容上的詼諧,詩體上還是多種多樣的,而且也遵循各體的規則。
三、俳諧怒罵豈詩宜?
俳諧怒罵這種風氣,不適合出現在詩中。
嚴羽《滄浪詩話·詩辯》稱宋詩:
其末流甚者,叫囂怒張,殊乖忠厚之風,殆以罵詈為詩 。詩而至此可謂一厄也。
黃庭堅在《答洪駒父書》中批評蘇軾:
東坡文章妙天下,其短處在好罵,慎勿襲其軌也“。
不過蘇軾卻不在乎,《宋史。卷三三八。蘇軾傳》:
軾與弟轍,師父洵為文,既而得之於天。嘗自謂:「作文如行雲流水,初無定質,但常行於所當行,止於所不可不止。」雖嬉笑怒罵之辭,皆可書而誦之。
嬉笑之辭,即俳諧之辭,例如蘇軾的
《戲子由》:
宛丘先生長如丘,宛丘學舍小如舟。
常時低頭誦經史,忽然欠伸屋打頭。。。。
蘇軾罵人,也是幽默的譏諷,例如《出獄次前韻二首》之一:
平生文字為吾累,此去聲名不厭低。
寒上縱歸他日馬,城中不鬥少年雞。
休官彭澤貧無酒,隱几維摩病有妻。
堪笑睢陽老従事,為餘投檄向江西。
這首詩可謂俳諧怒罵的典範,把某些人諷刺為城中雞。
蘇軾的《
洗兒詩》,更是嬉笑怒罵的名作
:·
人皆養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
惟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
南宋末年,襄樊被元兵圍了四年,民不聊生。楊僉判填詞《一剪梅》怒罵奸相賈似道:
襄樊四載弄乾戈,不見漁歌。不見樵歌。試問如今事若何,金也消磨,穀也消磨。
柘枝不用舞婆娑,醜也能多。惡也能多。朱門日日買朱娥,軍事如何,民事如何。
不過,這時候的金國,已經滅國40年了。元好問(1190年 —1257年)也已經去世了十幾年。
南宋詞人陳鬱的這首《念奴嬌·詠雪》 ,也是在罵賈似道:
沒巴沒鼻,霎時間、做出漫天漫地。不論高低並上下,平白都教一例。鼓動滕六,招邀巽二,一任張威勢。識他不破,只今道是祥瑞。
卻恨鵝鴨池邊,三更半夜,誤了吳元濟。東郭先生都不管,關上門兒穩睡。一夜東風,三竿暖日,萬事隨流水。東皇笑道,山河原是我底。
四、今人合笑古人拙,除卻雅言都不知
元好問說,如今的人呀,總是笑話古人的笨拙,(古人)只知道作詩求雅,就不知道有其他的了。
《論詩三十首》是體現了元好問對於金國文壇風氣的不滿,具體到人,經常指向金代文學家、號屏山居士的李純甫(1177~1223)。
劉祁《歸潛志》中說:
之純(李純甫的字)雖才高,好作險句怪語,無意味。
元好問《論詩三十首 》第13首批評險怪:
萬古文章有坦途,縱橫誰似玉川盧?
真書不入今人眼,兒輩從教鬼畫符。
劉祁《歸潛志》說李純甫:
屏山南渡後,文字多雜禪語葛藤或太鄙俚不文
或因醉嫚罵雖慍,亦無如之何。其往刺寧邊,嘗以詩送有云:百錢一匹絹,留作寒儒褌。譏其多為人寫字也。
又云:一婢醜如鬼,老腳不作溫。譏其侍妾也。
又送王從之南歸有云:今日始服君,似君良獨難。惜花不惜金,愛睡不愛官。
亦一時戲之也。
元好問詩中諷刺的,應該還有大畫家馬天來(字雲章,1172-1232),他在《中州集》中說:
作詩欲別出盧仝、馬異之外,又多用俳體作譏刺語。如雲:
木偶衣冠休嚇我,瓦伶口頰欲謾誰。齧骨取肥屠肆狗,哺糟得醉酒家豬。
結束語
元好問的《論詩三十首》,有很強的針對性,對當時詩壇的現象逐一做出了批判。雖然沒有點名入座,但是用過對於其他詩人的點評,暗諷了當時金國詩壇的詩人。
第23首,則是對於
俳諧怒罵的不良習氣,並且提醒說,難道古人真得這麼笨嗎,他們就不知道作詩不會俳諧怒罵嗎?那是因為古人作詩求雅正,這才是作詩的正途呀。
不過,我們知道《詩經》中,其實也有不少
俳諧怒罵的詩篇(例如《國風·魏風·
碩鼠
》)。關於作詩的俳諧怒罵,喜好在於個人,您是怎麼看待的呢?
@老街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