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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備入蜀前的益州,到底有多富裕(蜀漢經濟之一)

二牧時代(188-214):富庶下的暗流湧動

天府殷富

漢末北方混戰多年,經濟遭到嚴重破壞。南方一度遠離戰火,因而經濟形勢相對較好。其中,益州的富庶又為人所共知。劉備的三位謀士諸葛亮、龐統和法正,皆從戰略的角度,令劉備覬覦益州的財富。

首先來看諸葛亮。諸葛亮在《草廬對》中明確指出:“益州險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三國志·蜀書·諸葛亮傳》)“天府”亦即天帝之府庫,無所不有。此詞最早見於《戰國策》蘇秦說秦惠王,所謂“沃野千里”與“天府”,本來是說富庶的關中平原。而將天府首用於蜀中者,蓋即諸葛亮。可見在諸葛亮眼中,奪取益州,除了“險塞”的地利以外,更重要的是益州富庶的經濟條件。

諸葛亮在規劃荊益之時,荊州尚在劉表手中。劉表“愛民養士,從容自保”,(《後漢書·劉表傳》)荊州相對安定,加之劉備英雄尚無用武處,因而對劉備來說,益州雖富,此時卻未必誘人。

待赤壁戰後,劉備自領荊州牧,又向孫權求督荊州。然荊州經歷戰火,荒廢殘破,無論是從地緣政治考慮,還是從財政收入考慮,益州都成為劉備眼中的一塊肥肉。恰在此時,龐統為劉備精細規劃了奪取益州之事。龐統認為:“荊州荒殘,人物殫盡,東有吳孫,北有曹氏,鼎足之計,難以得志。今益州國富民強,戶口百萬,四部兵馬,所出必具,寶貨無求於外,今可權藉以定大事。”(《三國志·蜀書·龐統傳》裴注引《九州春秋》)簡而言之,益州凡所應有,無所不有。

《續漢志·郡國志五》所載東漢永和五年(140年)戶籍人口顯示,益州確有134萬戶,(個別資料根據葛劍雄《中國人口史》第一卷修正)如果龐統所言“戶口百萬”是指“戶”的話,那麼可能並非誇張。(不過亦有主張此處“戶口”指的是“口”者,如高敏主編《中國經濟通史·魏晉南北朝卷》)而“所出必具,寶貨無求於外”的描述,則無疑與諸葛亮的“天府之土”異曲同工。

除了荊州的一龍一鳳,益州劉璋屬下的法正也持此論。張松、法正合謀,使劉璋邀請劉備入蜀抵禦張魯,暗中卻準備迎劉備入蜀取代劉璋。法正見劉備時,也說“資益州之殷富,馮天府之險阻,以此成業,猶反掌也”。(《三國志·蜀書·法正傳》)由此可見,憑益州的財富而成王霸之業,已經是當時有識之士的共識。

不過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建安十六年(211年),劉備正式起兵入蜀,與劉璋在涪城大會百餘日。這次,劉備真正見識了“天府之土”的真實實力。

時劉璋“率步騎三萬餘人,車乘帳幔,精光曜日,往就與會”,(《三國志·蜀書·劉璋傳》)派頭十足;且出手非常闊綽,“以米二十萬斛、騎千匹、車千乘、繒絮錦帛,以資送劉備”,(《三國志·蜀書·劉璋傳》裴注引《吳書》)又“增先主兵,使擊張魯,又令督白水軍。先主並軍三萬餘人,車甲器械資貨甚盛”。(《三國志·蜀書·先主傳》)恐怕自從反曹失敗、離開徐州後,劉備久無緣享此待遇。

劉璋不會想到,自己只會進一步刺激劉備奪取益州的野心。建安十七年(212年),亦即入蜀次年,劉備便起兵南向。益州從事鄭度建議劉璋將“其倉廩野谷,一皆燒除”,(《三國志·蜀書·法正傳》)對劉備實施堅壁清野,再依靠益州雄厚的物質基礎拖垮劉備。然而劉璋不願“動民以避敵”,遂對鄭度黜而不用。

兩年後,劉備進圍益州之治成都。當時成都“城中尚有精兵三萬人,谷帛支一年,吏民鹹欲死戰”。(《三國志·蜀書·劉璋傳》)只是由於劉璋宅心仁厚,不願因為堅守而傷民,故才出城納款。否則以成都的財力,劉備恐要再吃些苦頭才能將成都攻克。

劉璋的益州州府究竟有多富裕,還可以從另一個角度來窺探。

劉備定蜀後,對屬下進行了大規模封賞。“蜀中殷盛豐樂,先主置酒大饗士卒,取蜀城中金銀分賜將士,還其谷帛。”(《三國志·蜀書·先主傳》)“益州既平,賜諸葛亮、法正、飛及關羽金各五百斤、銀千斤、錢五千萬、錦千匹。其餘頒賜各有差。”(《三國志·蜀書·張飛傳》)

我們不妨來計算一下,劉備這一筆賞賜的花費。

東漢金銀比價大約在1:3或1:5,我們取1:5。1000斤白銀,大概相當於200斤黃金,與500斤黃金加在一起,折算下來是700斤黃金。東漢前期1斤黃金大概價值6000到1萬錢,我們保守取6000錢。700斤黃金,至少也要價值420萬錢(實際等值銅幣數量只會更高)。

東漢後期,一匹絲織品的價格在四五百錢,我們取500錢,1000匹就是50萬錢。(以上金、銀、錢價比,見黃冕堂《中國曆代物價問題考述》P2-3,絲織品價格參見該書P78-82)

這樣綜合算下來,500斤黃金、1000斤白銀、5000萬錢、1000匹錦,總共價值5470萬錢。同等賞賜共頒賜給諸葛亮、法正、張飛、關羽四人,總共就是近2。2億錢,這還只是四大功臣,尚不包括“分賜將士”“頒賜各有差”的部分。

當然,這些只是估值,考慮到戰亂、物價變動等,這個數字必然與實際情況有出入。但是亦可從側面反映出,劉璋的益州州府,確實如諸葛亮、龐統、法正等人所說,財力雄厚。

暗流湧動

漢末的益州為何會如此殷富呢?

首先,在東漢時期,益州有良好的經濟基礎。益州,尤其是其核心區蜀地,是新興的經濟區。古代常以人口作為衡量經濟情況的指標,我們以漢順帝永和五年(140年)的人口資料為例。(本《續漢志·郡國志》,據葛劍雄《中國人口史》第一卷P494-499修正資料)

先看戶數。益州以134萬餘戶,名列天下諸州第二,僅次於荊州;其中蜀地五郡(蜀郡、廣漢、犍為、蜀郡屬國、廣漢屬國)近73萬戶,位列荊、益、豫、揚、冀、兗六州之後,屬於中等州水平,甚至超過了青州、司隸、徐州等北方人口大州。而巴郡和蜀郡,在諸郡戶數排名中,名列第四、五。

再看口數。益州以558萬餘人名列諸州第四;其中蜀地五郡295萬餘人,亦在八州之後,仍是中等州水平。蜀郡以135萬人為天下第六的人口大郡。

以縣均人口計,蜀郡11縣,平均每縣12萬餘人,在全國排名第三。

隨著南方經濟的發展,人口還在繼續迅速增長。如永興二年(154年)巴郡太守但望上疏稱該郡有近47萬戶,187萬餘口。(《華陽國志·巴志》)而14年前,《郡國志》記載的巴郡人口還是31萬餘戶,不到109萬口。短短的14年間,巴郡人口數增加了72。7%。如果僅僅出於本地人口的自然增長,是絕對不可能的。益州經濟的增長吸引了移民的到來,而移民的到來又進一步促進了經濟的增長。

當然,益州也存在地廣人稀的問題。以蜀郡為例,人口密度為41。66人/平方公里。與北方陳國、齊國這樣動輒在一二百人的郡國相比,蜀郡還是一個新興的地區。

不管怎麼說,在東漢中期,以蜀郡為核心的益州(尤其是益州北部的蜀、漢、巴地區),其經濟發展相當出色,而且潛力十足。這為漢末二牧時代的益州,提供了極好的物質基礎。

除了基礎,劉焉劉璋父子在益州的統治,相對安定寬鬆,這為益州經濟的發展,提供了較好的政治環境。關於這一點,我們可以透過蜀中的貨幣流通情況來窺見一斑。

東漢建國伊始,光武帝劉秀便鑄造五銖錢,此種五銖重3-4克,人稱“建武五銖”。後來漢朝經濟形勢每況愈下,新鑄五銖錢也越來越輕。到漢桓帝以後,社會上出現了大量的剪鑿錢,也就是將完整的五銖錢鑿去外郭,這樣內圈、外郭各自作為一枚錢幣使用。這種剪鑿錢一般重1克,說明當時新鑄五銖錢的購買力也就是1-2克左右,這與東漢初相比已經貶值三四倍。(東漢後期五銖錢樣,可參見《中國錢幣大辭典·秦漢編》)

漢靈帝曾試圖拯救瀕臨崩潰的經濟體系,發行過一種“四出五銖”。四出五銖重2。7-4。6克間,外郭俱在,鑄造精良,是一種相對足值的五銖錢。但是,日益動盪和腐敗的政治環境,使這種努力成為徒勞。特別是在中平六年(189年)雒陽接連發生變亂,直至董卓挾持漢廷西遷長安,改鑄0。5克的劣質小錢後,東漢的經濟體系徹底瓦解。

就在北方一片焦土之時,劉焉、劉璋父子先後統治的益州,卻是另一番景象。大約從劉焉晚年開始,益州開始鑄造發行一種小五銖錢,後世稱為“蜀五銖”。此類錢幣鑄工精整,一般重量亦在2。1-3。7克左右,尤以2。5-2。8克者居多。相比於建武五銖和四出五銖,蜀五銖還是存在輕微的貶值;但已經比漢末減重的五銖錢優質很多,特別與是同時期北方的董卓小錢相比,這種蜀五銖簡直是難得的良幣。蜀五銖堪稱穩定,但總的來說似乎也略見貶值的趨勢,比如湖北鄂州武昌城護城壕就曾出土過1。84克的蜀五銖。(見江建等《六朝武昌城護城壕出土錢幣及相關問題探討》)

當然,人口也好,蜀五銖也罷,只能說明益州富庶,但還不足以解釋益州州府為何如此富有。

東漢以來,豪強經濟發展迅速,國家對民間控制力持續削弱。如此一來,好處是民間經濟發展迅速,社會較之以前更充滿活力;而消極的一面也很明顯,國家控制的編戶齊民有限,財政收入亦有限,對於國家層面的宏觀行為多所不利。在古代帝制社會,國富不一定民富;同理,民富也不一定國富。

比照東漢社會,蜀中富庶,並不意味著益州州府富庶。因而,劉焉入蜀,欲加強州府權力,必然要對益州民間財富動手。由此,也便產生了劉焉父子代表的州府,依靠東州人打壓益州人的事情發生。劉焉曾“託他事殺州中豪強王鹹、李權等十餘人,以立威刑”,“犍為太守任岐及賈龍由此反攻焉,焉擊殺岐、龍”。(《三國志·蜀書·劉焉傳》)

與此同時,“南陽、三輔人流入益州數萬家”,益州州府“收以為兵,名曰東州兵”。劉璋接掌益州後,因“性寬柔,無威略”,導致“東州人侵暴舊民,璋不能禁,政令多闕,益州頗怨”。最終激起益州人趙韙叛亂,賴東州人“鹹同心並力助璋,皆殊死戰”,才將趙韙鎮壓下去。(《三國志·蜀書·劉璋傳》裴注引《英雄記》)這是自劉焉入蜀至季漢滅亡,七十餘年間,益州豪強最大規模的叛亂。

此間兵戈相向,必伴隨著經濟資源的爭奪。這其中既有東州人對益州人的侵奪,亦有州府借東州人之手對益州人的侵奪。益州州府的財富積累,大抵在劉焉時期和劉璋初期完成。

隨著賈龍、趙韙的敗亡,益州豪強的勢力大為折損。州府、東州人同益州人的關係也出現了微妙的變化。劉璋性格“寬柔”,既無爭霸天下的野心,也無大興土木的驕奢淫逸。如此,劉璋便既沒有操作州府機器,繼續向益州豪強汲取資源的能力(即所謂“政令多闕”);也沒有搜刮財富的動機。觀日後劉備圍攻成都,劉璋投降前夕所言:“父子在州二十餘年,無恩德以加百姓。攻戰三年,肌膏草野者,以璋故也,何心能安!”(《三國志·蜀書·劉璋傳》)劉璋本人雖然能力有限,但確實是一個厚道人。

一個厚道人統治下的益州州府,放緩了資源汲取,這樣與益州人的矛盾自然有所緩和;而東州人無法透過益州州府進一步擴大自己的利益(雖然他們一直在“侵暴舊民”),自然與州府的矛盾逐步升溫。

於是,在益州內,出現了非常奇怪的現象。益州人作為益州州府打壓的物件,對劉璋表示出最大的容忍;而東州人作為益州州府依靠的核心力量,卻準備拋棄劉璋。

既然如此,益州表面上的太平穩定,就無法掩蓋住各方勢力的暗流湧動。打破寧靜,也只是時間問題。而蜀五銖的減重,估計就發生在這一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