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食堂
開寶九年（976年）十月二十日，宋太祖趙匡胤離奇暴斃，留下一段千古迷案——燭影斧聲。
很多人以為，燭影斧聲說的就是趙光義殺死了趙匡胤，其實恰恰相反，這個故事是給趙光義洗地的。
01
原版
燭影斧聲有很多版本，最簡單粗暴的就是，月黑風高夜，趙光義用開天盤古斧劈死了自己的哥哥。
影是，燭光搖曳的影；聲，是斧頭落地的聲。
可宋朝出現的版本不是這樣的。
首先來看故事原版。
燭影斧聲的原版記載於北宋仁宗年間的《續湘山野錄》。
《續湘山野錄》是宋朝文瑩和尚寫的一本神神怪怪的小說，裡面神預言不要太多。
文瑩和尚記載的“燭影斧聲”原文是這樣子滴：
祖宗潛耀日，嘗與一道士遊於關河。 無定姓名，自曰混沌，或又曰真無。 每有乏則探囊金，愈探愈出。 三人者每劇飲爛醉。生善歌《步虛》為戲，能引其喉於杳冥間作清徵之聲，時或一二句，隨天風飄下，惟祖宗聞之，曰：“金猴虎頭四，真龍得真位。” 至醒詰之，則曰：“醉夢語，豈足憑耶？”至膺圖受禪之日，乃庚申正月初四也。 自御極不再見，下詔草澤遍訪之。 或見於轘轅道中，或嵩、洛間。 後十六載，乃開寶乙亥歲也，上巳祓禊，駕幸西沼，生醉坐於岸木陰下，笑揖太祖曰：“別來喜安。” 上大喜，亟遣中人密引至後掖，恐其遁，急回蹕與見之，一如平時，抵掌浩飲。 上謂生曰：“我久欲見汝決克一事，無他，我壽還得幾多在？”生曰：“但今年十月廿日夜，晴，則可延一紀；不爾，則當速措置。” 上酷留之，俾泊後苑。苑吏或見宿於木末鳥巢中，止數日不見。 帝切切記其語。 至所期之夕，上御太清閣四望氣。 是夕果晴，星斗明燦，上心方喜。俄而陰霾四起，天氣陡變，雪雹驟降。移仗下閣，急傳宮鑰開端門，召開封王，即太宗也。 延入大寢，酌酒對飲。宦官、宮妾悉屏之，但遙見燭影下，太宗時或避席，有不可勝之狀。 飲訖，禁漏三鼓，殿雪已數寸，帝引柱斧？雪，顧太宗曰：“好做，好做！”遂解帶就寢，鼻息如雷霆。 是夕，太宗留宿禁內，將五鼓，周廬者寂無所聞，帝已崩矣。
太宗受遺詔於柩前即位。逮曉登明堂，宣遺詔罷，聲慟，引近臣環玉衣以瞻聖體，玉色溫瑩如出湯沐。
這個故事很長，說的是早年趙匡胤、趙光義兄弟倆還沒當皇帝的時候，曾碰到一個神棍，這位神棍自稱混沌，又稱真無。
名字挺拉風，本事也很牛，他兜裡的錢永遠掏不完，而且他掐指一算，連趙匡胤開國的日子都算得一清二楚。
這本事，不去炒股可惜了。
果如這個神棍所料，建隆元年（960年）正月初四日，趙匡胤發動陳橋兵變，成為了皇帝。
瞧見沒，趙大稱帝是神仙說好的，這是天命。
趙大一看，算得真準，所以一直在找他，但是這個神棍神龍見首不見尾，一直沒能找到。
十六年後的開寶九年（976年），趙大巡幸西京洛陽，結果，神棍居然在等趙大。
擱小九，小九肯定會向他問彩票號碼，可趙大居然問自己還能活多久。
神棍掐指一算，回答道：今年十月二十日晚上，如果是大晴天，你還能活12年；如果不是，你懂的。
突然來個大神仙，來了這麼一段話，誰都扛不住。
趙大也嚇得不輕，他忐忑不安地等到了十月二十日，抬頭一看，這是大晴天，大喜。
好啊，老子還能活12年（其實趙大出生於927年，就算多活12年，也就61歲，誰特麼告訴小九隻能活61歲，小九跟誰急）。
結果，還沒喘口氣，老天爺是真不給面子，直接下起了鵝毛大雪。
趙大心裡哇涼哇涼的，趕緊找來趙光義，就兄弟倆鬧嗑喝酒。
期間趙光義多次表示自己不能再喝了，一個勁兒想開溜。
趙大不讓，哥倆繼續喝。到了三更半夜，外邊的雪都有數存之厚，趙大突然跑到殿外，拿著一把斧頭到處亂戳。
一邊戳，一邊跟自己的好弟弟說：“好做！好做！”。
說完，趙大就睡覺去了，當晚，趙二也住在了宮裡。
16年前，趙大睡了一覺，成為了皇帝，16年後的今天呢？
結果，到了第二天早上，大家發現趙大過早的離開了大家。
於是，趙二遵從遺詔，正式登基。
趙二可能也知道大家在想什麼，特意讓群臣瞻仰趙大遺體。
大傢伙可瞧清楚了，先帝爺的聖體，沒有斧子砍過的跡象，更沒有中毒的跡象。
這就是燭影斧聲的原始版。
02
升級版
這故事看完是不是跟看《聊齋》一樣，只不過這個神棍實在太low了。
於是，在宋神宗年間，“燭影斧聲”出現了升級版。
據蔡惇《夔州直筆》記載：
太祖召陳摶入朝，宣問壽數，對以丙子歲十月二十日夜或見雪，當辦行計，若晴霽須展一紀。 至期前夕，上不寢。 初，夜遣宮人出視，回奏星象明燦。 交更，再令出視，乃奏天陰，繼言雪下，遂出禁鑰，遣中使召太宗入對，命置酒，付宸翰屬以繼位，夜分乃退。 上就寢，侍寢者聞鼻息聲異，急視之，已崩。 太宗於是入繼。
這個版本雖然沒有燭影斧聲，但故事的核心是一樣的：神仙算命，趙大藥丸，趙二接班。
而且，給趙匡胤算命的不再是low到爆炸的神棍，而是如雷貫耳的睡仙陳摶老祖（趙大和趙二大多數神話故事都給這個老神棍有關）！
請大家注意，燭影斧聲原版和升級版都表示趙大是在睡夢中駕崩的，這點很重要。
03
前傳
實際上，在燭影斧聲原版出來之前，還有一個前傳。
根據整理宋真宗朝著名文學家楊億言行的《楊文公談苑》記載：
開寶中，有神降於終南道士張守真，自言：“我天之尊神，號黑殺將軍，與玄武、天蓬等列為天之三大將。”言禍福多驗，每守真齋戒請之，神必降室中，風肅肅然，聲如嬰見，獨守真能曉之。 太祖不豫，驛召守真至闕下，館於建隆觀，令下神。神曰：“天上宮闕已成，玉鏁開，晉王有仁心。”言訖，不復降。太祖以其妖，將加誅。會晏駕， 太宗即位……
在這個前傳裡，神棍是道士張守真，他玩了出神仙附體的把戲，說，天上的宮殿開門了，晉王（指趙光義）有仁心，言外之意，趙大你藥丸，趕緊傳位給弟弟。
這次，趙大的反應很正常，聽完之後就想砍人。
可還沒等他殺呢，自己就領了盒飯，趙二順利登基。
這故事顯然就扯幾吧淡，但離譜的是，據南宋邵博《邵氏聞見後錄》也記載了這個故事，而且他聲稱這個故事“出《太宗實錄》、《國史·道釋志·符瑞志》”。
啥意思，這個故事居然出自宋朝的國史！
04
豪華版
終於，到了南宋著名史學家李燾的鉅著《續資治通鑑長編》（以下簡稱《長編》）登場亮相了。
《長編》博採眾長，結合前傳、原始版、升級版，搞出個豪華版！
初，有神降於盩厔縣民張守真家，自言：“我天之尊神，號黑殺將軍，玉帝之輔也。”守真每齋戒祈請，神必降室中，風肅然，聲若嬰兒，獨守真能曉之，所言禍福多驗。守真遂為道士。 上不豫，驛召守真至闕下。壬子，命內侍王繼恩就建隆觀設黃籙醮，令守真降神，神言：“天上宮闕已成，玉鏁開。晉王有仁心。”言訖不復降。 上聞其言，即夜召晉王，屬以後事。左右皆不得聞，但遙見燭影下晉王時或離席，若有所遜避之狀，既而上引柱斧？地，大聲謂晉王曰：“好為之。”
《長編》豪華版厲害了，李燾在使用原版基本框架的同時，嫁接了官方承認的前傳，還把一些不合常理的部分改掉。
當然，細心的李燾還進行了很多修復工作。
第一，時間。
文瑩和尚的原版故事裡，決定趙大生死的下雪天是——“十月廿日夜”，所有故事基本都發生在十月二十日晚上。
然而，趙大在十月二十日凌晨駕崩，也就是說原版故事發生的夜晚應該是十月十九日夜。
很明顯，文瑩和尚給搞錯了，於是李燾做了修正。
第二，趙二行蹤。
原始版裡，趙二是住在了宮裡的，事實上，據《宋史》記載，當天晚上趙二在自己的晉王府，沒在宮裡。
為此，李燾也做了修改，趙二就在家裡待著。
第三，趙大的話。
原始版裡，趙大說的是：“好做，好做。”
“好做”是什麼意思呢。
有兩種說法，第一，你好好做皇帝；第二你做的好事！
兩個說法，意思截然相反，至於到底是哪個意思，只能靠猜。
李燾一看，不行，他給改成了“好為之”。好為之的意思就只剩一個了——你好好做皇帝。
第四，趙大戳地。
原始版趙大拿著斧子是戳雪，李燾改成了戳地，表示趙大沒走出殿外。
至此，宋朝出現的各路燭影斧聲就全部出現了，《長編》豪華版成為了宋朝官方認可的版本。
慢著，宋朝為什麼會認可“燭影斧聲呢？
05
洗地
原因很簡單，無論前傳、原始版，還是升級版、豪華版，四個版本都沒有說趙二殺了趙大！
我們根據這四個版本根本就看不出趙二用斧子砍死了趙大。
首先，燭影斧聲裡面出現的柱斧，究竟是什麼，有人說是禮器，有人說是拂塵，有是說鎮紙，有人說就一玩具，莫衷一是。
但無論如何，不會是一把砍人的斧頭。
燭影斧聲的“斧”不是斧頭
其次，趙大的屍體“玉色溫瑩如出湯沐”，沒有受傷的痕跡。
再次，趙大可是一個武功高手，正常來說，給趙二一把斧子也砍不死趙大。
因此，趙二要殺死趙大，只能走生化路線——下毒。
可是，下毒是個技術活，急性中毒肯定不成，搞得七竅流血的，這不鬧嗎？
至於慢性中毒，且不說有”毒王“之稱趙二有沒有掌握慢性毒藥技術，就算掌握了，他哪來的能力和時間，日復一日的給大宋皇帝下毒？
實際上，宋朝出現的燭影斧聲這四個版本核心意思都只有一個——趙大之死和趙二沒有關係，是老天爺要他死，他必須死，他的死是天命，趙二的登基也是天意！
趙大是受命於天的天子（連死也是天命，想得真夠周到的），趙二也是受命於天的天子！
說白了，燭影斧聲之所以能在宋朝堂而皇之的出現，就是為了證明趙二繼位的合法性。
這是讀書人給皇帝洗地的第1001種方式！他們在想方設法的給趙二洗刷弒君殺兄的嫌疑！
宋朝的讀書人與和尚合作，靜心設計了一次完美的公關！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大宋的天命，在大宋還是天命，到了元明清呢？那就不是天命了。
天下老百姓壓根就不管這個，他們在乎的是宮廷秘聞，想看的是宮鬥殘殺，這玩意可比什麼狗屁天命勁爆多了。
於是，燭影斧聲，從最初的“天命傳位”變成了“弒兄篡位”。
洗地不成，反弄了一身髒。
現在問題來了，趙二到底有沒有殺趙大？
咱們下期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