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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大觀園螃蟹宴,李紈為何行動不老實,往平兒身上亂摸?

李紈是金陵十二釵正冊中最不起眼的一位,她在《紅樓夢》中的出場並不算少,但並不出彩,甚至往往被讀者所忽視,只記得李紈“青春喪夫”的孀婦標籤。

實際上,李紈的“孀婦”身份亦帶來了不少麻煩,一個正值青春年齡的女子,得不到愛情的滋潤,難道不會出現逾矩之舉?基於這層考慮,就有不少論者對第39回“螃蟹宴”上李紈的異常舉動提出了疑義——李紈在酒席上撫摸平兒。

李紈攬著她笑道:“可惜這麼個好體面模樣兒,命卻平常,只落得屋裡使喚。不知道的人,誰不拿你當奶奶、太太看。”平兒一面和寶釵、湘雲等吃喝,一面回頭笑道:“奶奶別隻摸得我怪癢癢的。”李紈道:“哎呦,這硬的是什麼?”平兒道:“鑰匙。”李紈道:“什麼鑰匙?要緊梯己東西怕人偷了去,卻帶在身上。”——第39回

此情節令人想入非非,一個常年孀居的李紈,在螃蟹宴上摟著平兒一直撫摸,還順手摸到了平兒別在身上的鑰匙。

有一些論者猜測,此情節是在暗示李紈的潛在心理,她內心深處渴望與人有肌膚接觸,故而才有“撫摸”之舉;甚有論者認為,李紈有女同情節,她對平兒有越軌想法,所以才有上述舉動。

誠然,李紈確實很喜歡平兒,這一點是千準萬準的。

後文第44回“變生不測鳳姐潑醋”,平兒因賈璉、鮑二家的苟且私會,無辜遭了無妄之災,捱了王熙鳳一記耳光,書中明確記“平兒早被李紈拉入大觀園去了”,脂批亦云:可知吃蟹一回,非閒文也。

再有第45回,詩社眾姊妹問王熙鳳要錢“贊助”詩社,李紈舊事重提,為前番王熙鳳打平兒之事打抱不平:昨兒還打平兒呢,虧你伸得出手來,那黃湯難道灌到狗肚子裡去了?給平兒拾鞋也不要,你兩個只該換一個過子才是。

李紈喜歡平兒,並在很多場合大讚平兒之優秀,可這並不能說明李紈有女同傾向,恰恰相反,如果掰開揉碎地分析,李紈喜歡平兒,其核心原因還是在於她的自身經歷——她大讚平兒,恰是在撫慰自己。

縱觀《紅樓夢》全書,李紈礙於“孀婦”的身份,很多場合都不敢說話,所以曹公稱李紈的生存狀態是“槁木死灰”。

而第39回的“螃蟹宴”卻是個極大的例外,在這場宴會上,李紈如“話癆”一般,幾乎掌握著整場宴會的話語權,這固然跟她大嫂子,以及“詩社社長”的身份有很大關係,而其中最直接的原因是——李紈喝酒了,在酒精的催化下,李紈說了平日不敢說的話,做了平日不敢做的事。

比如,平兒最初來螃蟹宴,只是想喝杯酒走個過場,順便給王熙鳳打包幾隻螃蟹就走,可李紈拉住平兒不讓走,硬是要留下她,話語也比平日硬氣了許多:

眾人又拉平兒坐,平兒不肯。李紈拉著她笑道:“偏讓你坐。”拉著她身傍坐下,端了一杯酒送到她嘴邊,平兒忙喝了一口就要走。李紈道:“偏不許你去。顯見得只有鳳丫頭,就不聽我的話了。”說著,又命嬤嬤們:“先送了盒子去,就說我留下平兒了。”——第39回

李紈的舉動看似異常,實則有內在邏輯可尋:從外部環境看,大觀園乃是賈府中象牙塔般的存在,跟真正的賈家隔著一定的物理距離,這就讓李紈能暫時放下素日的小心翼翼,打破“槁木死灰”的生活狀態——李紈終究正值青春妙齡,她以往的謹小慎微,完全是環境所迫。

而從內在心理看,李紈關心愛護平兒,甚至於撫摸平兒,核心原因還是在於她自己“情感表達”的需要,這是作為一個人必然的心理需求。

所以我們可以看到,李紈在喝了幾杯酒之後,她大讚平兒是王熙鳳的總鑰匙,“沒有這個丫頭,哪裡得這麼周到”、“鳳丫頭是楚霸王,也得這兩支膀子好舉千斤鼎”,這些言語只是表象,李紈最終的話題還是歸結到自己身上:

平兒笑道:“先時陪了四個丫頭,死的死,去的去,只剩下我一個孤鬼了。”李紈道:“你倒是有造化的。鳳丫頭也是有造化的,想當初你大爺在日,何曾也沒兩個人?你們看我還是那容不下人的?天天只見她兩個不自在,所以你珠大爺一沒了,趁年輕我都打發了,若有一個守得住,我倒有個膀背。”說著,滴下淚來。眾人都道:“又何必傷心,不如散了倒好。”說著,便都洗了手,大家約往賈母、王夫人處請安。——第39回

這也是《紅樓夢》最淒涼的一個情節,李紈喜歡平兒,撫摸平兒,完全是因為她自己一個人孤守貞節,身邊沒有一個可靠的人,可王熙鳳卻有平兒這麼一個好助手,李紈喜歡平兒,很大程度上是基於這種心理需求——她渴望自己也能有一個平兒!

繞來繞去,李紈最終還是在傾訴自己,感慨自己的命不好,年紀輕輕丈夫去世,丈夫賈珠當年的兩個侍妾沒有一個守得住,故而李紈將兩人打發出去,自己一個人含辛茹苦地養兒子,說到最後,忍不住流下淚來——這是繼第33回“不肖種種大承笞撻”後,李紈第二次流淚!

李紈一般不敢傾訴,這是她作為一個“孀婦”的自我涵養,在這場螃蟹宴上,藉著酒勁兒,李紈第一次當眾訴說自己內心的苦楚,可見她素日的壓抑。

可嘆的是,在場的人都不願意聽,一方面李紈的話題太過敏感私密,眾姊妹無法加入,亦不敢多嘴;另一方面,這些姊妹恐怕也不能對李紈的經歷有切身體會,所以李紈剛剛傾訴了幾句,眾姊妹就主張趕緊散了,不想繼續聽李紈發牢騷。

李紈最可憐的地方就在於此,她二十出頭的年齡,丈夫就早早去世,一個人養孩子,“寡婦門前是非多”,所以她行事說話特別小心謹慎,對待下人也是恩多罰少,不敢得罪人,偶爾喝了幾杯酒,發幾句感慨,其他姊妹避之唯恐不及,無人願意傾聽,她所有的苦水只能埋藏在自己心裡。

站在這個視角,就不難理解李紈的諸多異常舉動,比如“撫摸平兒”,在金錢上格外吝嗇,不願自掏腰包組建詩社,協理大觀園期間的責任,她能推就推,不敢得罪任何人——一個孀婦,獨自養著一個兒子,她只想自保,何錯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