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行，行行出狀元。做小偷也一樣，技藝低劣者，偷雞摸狗，經常被捉捱打，吃了上頓沒下頓。箇中高手，出神入化，飛簷走壁、坑蒙拐騙樣樣通，平時吃香喝辣，穿綢著緞，過上等人的生活。

明朝末年，湘陰縣的丁長風就是賊中高手。丁長風五十開外，這年冬天，他正在酒樓飲酒賞雪，酒保過來說：“丁爺，您行行好，樓下有個外地人快凍死了。”

一個流浪青年，裹著破棉絮，蜷縮在屋簷下，懷抱半截饅頭，渾身顫得老高。丁長風端來一盆冷水，兜頭向青年潑下。青年受驚不小，跳起來扯開破棉絮抖水，身上僅剩一條破褲，冷得手腳亂舞，半截饅頭卻叼在口中。丁長風哈哈大笑，青年身材瘦長，手指纖細，眼珠轉得飛快，正是做賊的好料。丁長風笑完，對青年說：“算你有造化，給我當關門弟子吧。”

青年叫賴三，京城人氏。不出一年，就把師父的技藝學得八九不離十，大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之勢。有了得力助手，丁長風也撈了不少錢。不料，賴三要求出師。出師後，他另立門戶，自己收徒弟。丁長風雖然不捨，也只得按道上規矩出考題。賴三合格後方可出師，考不過關，則要剁掉一根手指，以示懲戒。

這天，月黑風高，師徒二人前往陸老財家偷財寶。等賴三鑽進狗洞，丁長風抱了一堆巖鷹刺，把洞口堵死，然後爬上一棵老槐樹，扯開喉嚨大喊：“抓賊呀，抓賊呀，賊從狗洞裡鑽進廚房了！”

陸家是大戶，護院的家丁有二三十個。大家一聽有賊，紛紛亮起燈籠火把，一窩蜂出來捉賊。再說賴三，聽到喊聲，趕緊從狗洞往外鑽。巖鷹刺尖刺密佈，刺得賴三臉上火辣辣地痛。廚房裡鍋碗瓢盆有的是，賴三抓起一隻銅鼎鍋，頂在頭上，硬生生地鑽了出來。家丁們在廚房撲了空，追到大院外邊去了。

丁長風還在槐樹上看熱鬧，賴三甩掉家丁，不聲不響，也爬上了樹。賴三舉起銅鼎鍋，說：“師父，您說賊不空手，這隻銅鼎鍋送給您，徒兒可以出師了吧？”

賴三出得狗洞，考試合格，本當出師，丁長風卻不滿意，他捋捋長鬍須，說：“一隻小破鍋就算出師禮？不行，你得把玲瓏螃蟹偷出來，親手交給我。”

玲瓏螃蟹用御貢翡翠精製而成，是陸老財的心愛之物。陸老財是個大老粗，對玉器一知半解，卻喜歡收藏，還喜歡四處炫耀。他賣了三千擔稻穀，從京城一名老太監手裡買回玲瓏螃蟹。行家看過了，確實是件稀世珍寶。賴三問：“這寶貝在陸老財的身上嗎？”

丁長風說：“我曾經把他渾身捏了一個遍，在的話，早就得手了。”

賴三又問：“那在箱子裡還是櫃子裡？”

丁長風冷冷地說道：“如果在顯眼的地方，還需要你出手？”

賴三略一思索，便說：“徒兒有一計，引蛇出洞，叫陸老財送寶上門。”說罷，對丁長風耳語一番。

第二天，從京城來了一個古玩商，說湘陰縣人傑地靈，特地前來尋寶。古玩商看起來四十多歲，十分儒雅，還帶著一個啞僕。不用說，這兩人是丁長風師徒喬裝假扮的。賴三在京城長大，說得一口京話，當然是扮作古玩商。丁長風一口本地腔，不方便開口，就扮成啞巴。

二人租店開好鋪子，取名聚寶齋。博古架上擺了幾件古玩，鞭炮一響，就開張了。湘陰小縣，縣城人口不過五千。聚寶齋開張一個月，沒做幾樁生意。

這天，陸老財帶著家丁來了。有京城行家來開店，他哪會放過炫耀的機會，賴三也正是利用他這個弱點。賴三到門口迎客，說了一番恭維話，把陸老財請進內堂細談，並叫“啞僕”奉上香茶，家丁則安排在外堂閒坐。陸老財叉開右手，亮出大拇指上的一隻碧玉扳指，說：“掌櫃幫老朽掌掌眼，這玩意兒價值幾何？”

他買了啥寶貝，花了多少錢，早就在茶樓酒肆吹過大牛，就差沒敲鑼打鼓上街吆喝了。賴三成竹在胸，裝模作樣地瞧了幾眼，說：“此乃前朝物件，出自制玉名家之手，至少值二百兩銀子。”

陸老財雙眼眯成一條線，得意道：“哈哈，三年前從一鄉下老頭手上購得，僅花了八十兩。”

陸老財品了一口茶，又從脖子上取出一串紅瑪瑙。賴三說：“盛唐寶物，值五百兩。”

陸老財豎起大拇指，說：“京城行家果然名不虛傳！可笑本地鄉巴佬，根本不識貨。我還有一件寶物，請掌櫃賜教。”

陸老財小心翼翼地從懷中取出一隻匣子，開啟匣子後，露出一隻翠綠螃蟹。賴三估計，這就是玲瓏螃蟹了。他拿起寶物，眯著眼睛假裝品鑑，又用細綢擦了擦。看了許久，臉色越來越難看，嚇得陸老財直冒虛汗。賴三突然一甩衣袖，說：“陸東家，你也太小瞧在下了吧，拿贗品來糊弄！”

陸老財臉上肥肉亂顫，慌忙起身作揖，說：“請掌櫃再看看，我可是花血本買來的呀！”

旁邊的“啞僕”咿咿呀呀，指指點點的，意思是請賴三再斟酌斟酌。賴三說：“不用看了，這是二等翡翠仿的宮廷之物玲瓏螃蟹，也就值三五兩銀子吧。”

陸老財氣得頭一歪，暈了過去，他的手一鬆，玲瓏螃蟹眼看就要落地。丁長風長袖一舞，寶物穩穩當當地捲進手心。當家丁喚醒陸老財時，他已昏睡了一個時辰。掌櫃和啞僕都不見了，二賊留在店裡的古玩，經人鑑定，全是贗品。待客的茶水，也下了蒙汗藥。

再說師徒二人，跑至僻靜處，賴三興奮地說：“師父，這下我能出師了吧？”

丁長風得了玲瓏螃蟹，可他還有貪念，想再利用賴三一回，便說：“不算不算，我說你要親手交給我，你沒做到，是我自己從陸老財手中接過來的。他新娶了一個小妾，你去幫我弄來，立刻可以出師。”

賴三感覺被丁長風耍了，不滿地說：“騙人家錢財便罷了，哪能拐騙人口？”師徒不歡而別，賴三從此離開了湘陰縣。

丁長風年事已高，決定金盆洗手，甘當寓公，從此低調行事。本以為師徒一生不再相見，誰知十多年後，賴三找上門來。此時的丁長風，已是風燭殘年。

這天，縣令差人相邀，說縣城出了奇盜，來無影去無蹤，不少富戶在市井之間，不知不覺丟了財物。縣令知曉丁長風是內行，便請他出山，協助縣衙捉賊。丁長風穿得像一個財主，懷裡揣了幾錠銀子，街上人來人往，不一會兒，銀子就丟了。對方果然身手不凡，丁長風暗自佩服，又將一隻純金圈子戴在右手手脖上，拈一根長鬍子，穿過衣袖，拴在圈子上。

丁長風再次上街，突然鬍子一緊，他身手還算敏捷，反手一抓，抓住一個戴斗笠的老農。老農摘下斗笠，撕去臉上的鬍鬚，正是多年不見的賴三。師徒久別重逢，丁長風問他為何回來，可曾置下良田美宅，賴三說：“弟子身無長物，只願為天下蒼生做點事情。當年流落湘陰縣街頭，弟子受百姓舊棉絮、冷饅頭之賜，特來竊點富人銀錢，給窮苦人衣兜內放個一兩半兩，不料驚擾了師尊。”

環視四周，窮苦百姓多有喜色，街上比平時也擠了些，可能大家都想發點莫名其妙的小財。說起剛才藏巧捉賴三，賴三拱手說道：“想跟師父多捉一會兒迷藏，不料第二次就被識破。弟子還想跟師父玩一玩，後會有期！”

話剛說完，他就擠進人群不見了。徒弟來去匆匆，丁長風正在傷感，有人從背後扭住他。丁長風大驚，轉頭一看，是兩名衙役。衙役說：“好你個老賊，賊性不改，老爺叫你捉賊，你倒好，賊喊捉賊，偷了縣衙的官印，趕快掏出來。”

兩衙役一搜，大印果然在他身上。丁長風暗暗叫苦。中了賴三的調包計，賴三用縣衙的官印，換了他懷中的銀子，隨後報告了衙役。人贓俱獲，丁長風辯解不得，被戴上重枷，鎖入大牢。

再說縣令，令人到丁家起贓，把屋子翻了個底朝天。那隻玲瓏螃蟹，落到縣令手裡。誰知第二天清早，縣令夫人發現，枕下的首飾小箱子，半夜被人掏空，財寶全部丟了，只留下一隻空箱子。縣令詢問牢頭，丁長風可曾離開，牢頭說：“小人們謹遵老爺吩咐，晝夜監守，老賊確實沒有離開半步。”

再提審丁長風，丁長風說：“老爺明察，小人早已金盆洗手。偷一隻銅印，變不了金銀，再說，我也不能替您做官呀。”縣令想了想，便放他回家。

丁長風在牢裡受了苦，回家倒床休息，腰上被硬物頂了一下。揭開篾席一看，除了幾樣首飾，玲瓏螃蟹也在裡面，滿滿一堆。旁邊還有一字條，賴三在字條上問：獻上玲瓏螃蟹，徒弟可否出師？這賴三，精靈古怪，盜技和心機都超過師父。他設計讓縣令在丁家搜到玲瓏螃蟹，自己再偷回交給師父，以應丁長風當年出師之諾。

丁長風啞然失笑，自言自語：“小賊，你可以出師啦。”

房頂上一個聲音應道：“多謝師父成全！闖王李自成在北方起兵，弟子修業圓滿，正好另立門戶，收徒傳藝，多多襄助闖王。”輕輕幾聲瓦響，賴三飄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