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女孩兒，就是平兒。

關於平兒，以前我們曾經討論過一個話題：假如評“賈府好人”，誰會上榜。當時我覺得排在首位的應該是平兒，如今我也這麼想。

的確，平兒是少數賈府裡上（輩分和權位高者）、中（眾姐妹）、下（丫頭婆子僕役們）三個層面的人都稱許認可的人物。

她的性格恰如其名：和平善良；隨之而來，她的作用則是調和矛盾，平衡位勢。本文側重談談後者。

01調和上下矛盾

重點是王熙鳳與下人之間的矛盾。

不用說，榮國府的丫頭婆子僕役們，除了那些重要主子貼身的幾個，見王熙鳳都如老鼠見了貓似的。

這有效維護了層級和權威，但由於這絕大部分是靠實施“輕責重打”之類的威權逼迫而來，就造成很大程度上是“面服心不服”。

儘管做事是不太敢打折扣，但背後的牢騷咒怨是少不了的。不妨找兩個“民意代表”來舉個例。

比如像周瑞家的，總體上是個既靈活又厚道的人，在向第一次進府的劉姥姥介紹王熙鳳時，也忍不住在表揚的同時漏出這麼一句：

“就只一件，待下人未免太嚴些個。”

她是榮國府裡的中層負責人，又是王夫人陪房，平時是不會受到王熙鳳責罵的，但是畢竟也處在這樣的氛圍之中，加之可能對其他下人們有所同情，自然也就有這種“未免太嚴”的感受了。

而相較於賈璉的隨從興兒來說，她的感受還是平和的，頂多只是有點意見。在興兒那裡，可就有了質的不同了。

聽他怎樣向尤二姐介紹王熙鳳：

“提起我們奶奶來，心裡歹毒，口裡尖快。他一時看得人都不及他，只一味哄著老太太，太太兩個人喜歡。他說一是一，說二是二，沒人敢攔他。……嘴甜心苦，兩面三刀，上頭一臉笑，腳下使絆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都佔全了。”

說是“我們奶奶”，挺親近，可聽起來就像在描繪一個母夜叉。

而核心，還是“嚴苛”二字。

作為賈璉的隨從，想必已經“苦秦久矣”了，因為他正是鳳姐嚴管的重點物件之一。為什麼？因為王熙鳳認定，賈璉很多壞事是被這些貼身小廝“勾引”的。

他的話肯定是誇大其詞的，但他的態度和情緒是很真切的。

但整個管理，嚴苛確實很重要，全靠壓服卻是不行的；就像皮筋越繃越緊，是有斷裂的危險的，會在情勢發生變化特別是權力的來源發生變化時失效（最直接的，比如老太太逝世）。

在這種情況下，平兒的作用就很重要了。

她在鳳姐與下人之間，起到了一個潤滑調和的作用。

就說興兒是怎麼說的：

“跟前的平姑娘為人很好，雖然和奶奶一氣，他倒揹著奶奶常做些個好事。小的們凡有了不是，奶奶是容不過的，只求求他去就完了”。

說得很清楚了，平兒首先是與王熙鳳“一氣”，也就是俗話說的“一個鼻孔出氣”了，等於說是一條心，但常揹著鳳姐做些好事。這些“好事”嘛，除了下人們犯了什麼錯她給放過，還有下人們要請假她比較容易批准之類了。

她的立場是與鳳姐一致的，只是並不強化鳳姐與下人之間本已緊張的關係，而是在鳳姐要求的“嚴”與下人期待的“寬”之間進行潤滑調和。

可以想見，平兒並不是“濫做好人”，對下人的“不是”，顯然不會不分“不是”的大小、程度的輕重而隨意放過，下人們請假，也不是來者不拒，而是根據輕重緩急進行判別的。

02調和夫妻矛盾

賈璉和王熙鳳是賈府的夫妻中最有夫妻樣子的夫妻，都是精明強幹的年輕骨幹，相互也有感情。與此同時，也有普通夫妻的一地雞毛。

其中最大的問題，就是賈璉的“色”和王熙鳳的“醋”。

我們以前也已說過，賈璉算得上賈府年輕一代男子裡面最出色的，但他好色如命，卻又是最不講品味的，簡直不管物件是誰，只是要是個母的，比如鮑二家的、多姑娘，以及出差在外期間那些不知名的“混賬女人”，怨不得賈母也罵他放在家裡如花似玉的老婆和通房丫頭平兒，卻髒的臭的都往屋裡領……

後來的尤二姐倒是公認的“絕色尤物”，但他的“偷娶”行徑同樣上不了檯面。

這就構成了賈璉與王熙鳳之間明顯的矛盾。

這種情況下，平兒的作用也很明顯。

舉個典型的例子，比如賈璉趁女兒巧姐兒出天花自己移居外屋時與多姑娘偷情，留下了一綹頭髮做紀念。鳳姐經驗老到，提醒平兒好好整理賈璉的鋪蓋，看看有沒有“證據”遺留。

事實上平兒發現了多姑娘的那綹頭髮，但是她並沒有把這事告訴鳳姐。

一方面，這些天鳳姐沒日沒夜地照顧巧姐，早已心力交瘁，哪裡還經得這樣的刺激？自己受苦受累，丈夫卻趁機偷腥，哪有這樣的天理人心？儘管事實正是如此，卻是太不能讓人接受的。

另一方面，告訴鳳姐有什麼好處？能改變現狀嗎？只不過是火上澆油，兩邊都僵住而已。既然事實已經無法改變，維護一下賈璉的面子，對大家都好。

同時，平兒也在賈璉面前，也維護好鳳姐的形象。

比如賈璉向平兒抱怨王熙鳳太會吃醋，說：

“我和女人略近些，她就疑惑，她不論小叔子侄兒，大的小的，說說笑笑，就不怕我吃醋了。”

平兒就說了：

“她醋你使得，你醋她使不得。她原行得正走得正，你行動便有個壞心，連我也不放心，別說她了。”

作為通房丫頭，平兒實際上也不太有機會與賈璉在一起，主要的原因就是王熙鳳連她的醋也要吃的。但是平兒並不因此就藉機在賈璉這裡火上澆油，而是告訴他，鳳姐是恪守妻子本分的。

如此一來，賈璉和王熙鳳的夫妻情分就更容易維持了。

當然，也有個爭議之處，就是後來賈璉偷娶了尤二姐後，這個資訊還是平兒告訴王熙鳳的，然後就有了尤二姐的悲慘結局。這樣看來，平兒確實難辭其咎，她自己也曾對把此事告訴鳳姐感到後悔，對尤二姐的照顧一定程度上有這種心理的成分。

但其實我們不能因為那個悲慘結局，就認為平兒做錯了。

因為賈璉偷娶尤二姐這事本身是很不光彩的，是不能長久的：如果只是玩玩，就不該娶；如果真的要納妾，就不該這樣偷放在外面。

據賈璉的說法，他是要等到鳳姐死了，然後光明正大地把尤二姐帶進府裡去。但這種說法一來惡毒，二來一廂情願，總之是極不負責任，得過且過而已。

而平兒告訴鳳姐，一來因為她與鳳姐是“一氣”的，對賈璉這種做法，她也很不高興，這不是太傷害鳳姐了嗎？二來這個情況實在不宜拖，什麼時候是了局？事實已經鑄成，不管在道義上是對是錯，都必須放到陽光下來，與其遙遙無期地提心吊膽，還不如向鳳姐說明事實，也才能夠有一個定論，這對賈璉也是好的，對尤二姐則更好。

她只是沒有料到，鳳姐的醋會喝到存心害死尤二姐。

在這一點上，平兒是努力調和了，但是並沒有成功。不過，我們實在不必過於苛責。

03調和用權矛盾

有一段時間，王熙鳳身體不好，於是王夫人安排了李紈、探春和薛寶釵三人小組暫領主事之責，其中以探春為主。

這期間，探春等人的管家理事之才可謂得到了充分展現和發揮，儘管並未對挽住賈府的江河日下起到什麼明顯的作用，但那些“開源節流”的改革創新之法是的確作為書中的亮色令人津津樂道的。

而改革創新，顯然就意味著與既有觀念和措施的矛盾，也就意味著與那些觀念和措施的執行者（部分措施的制定者）王熙鳳構成矛盾。

探春外號“刺玫瑰”，做起事來一點也不含糊，在大刀闊斧進行改革創新時，不僅沒有徵求鳳姐的意見建議，甚至為了體現改革的決心和力度，選擇鳳姐一直不折不扣執行的既有之規下手。

對此，王熙鳳倒並不認為這是對自己的冒犯，反而肯定探春是自家所有姐妹中最有能力的，並且認為她肯定會向自己開刀，表示會盡力搞好配合。

而這除了大度，還有平兒的影響。

一方面，她在探春等新生力量面前維護鳳姐的權威，探春提到的那些涉及既得利益的改革措施，她一律說“我們奶奶雖有此心，也未必好出口”，用寶釵笑話她的話來說就是：

“你說這些話，一套一個樣子，也不奉承三姑娘，也沒見你說奶奶才短想不到，也並沒有三姑娘說一句，你就說一句是，橫豎三姑娘一套話出，你就有一套話進去，總是三姑娘想得到的，你奶奶也想到了，只是必有個不可辦的原故。”

平兒的意思是，不是鳳姐想不到，而是鳳姐其實早想到了，只是時機不對，或者她的身份不方便實施。也就是說，鳳姐並不是她們的攔路石，而是支持者，甚至是她們“不出場”的合謀者。

而在王熙鳳那裡，對她明明身體不允許還一心想著操持事務的脾性，平兒也是常勸她保重身體，不要多管閒事。

這樣兩面著手，就把對立感給淡化了。探春這邊，不會把鳳姐當成需要打倒的舊權威；鳳姐那邊，也不會把探春視為不自量力的挑戰。

這一來，改革創新也就在相對和平的氛圍裡推進了。只不過，時移勢易，此番改革終究付諸流水。

如此看來，平兒在調和矛盾、平衡位勢方面的作用可真不小，堪稱榮國府首屈一指的專家，怪不得王熙鳳離不開她。對此，朋友們認同嗎？歡迎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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