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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朝國寶到底叫司母戊還是後母戊?考古專家論辯焦點其實並非文字

近日,一則關於中國國家博物館終身研究員孫機先生的採訪實錄,再次將商朝青銅鼎“司”“後”之爭推向了輿論焦點。

所謂“司”“後”之爭,指的是我國目前為止所出土的最大、最重的商朝青銅鼎,於1939年於河南安陽出土,起初命名為“司母戊”鼎,這個名字沿用了幾十年,甚至還寫入了中小學教科書中。直到今天,在不少80、90後網友的記憶裡,這尊國之重器就叫“司母戊大方鼎”。

然而,2011年3月在國家博物館舉辦的“中國古代青銅器藝術”展覽中,沿用了幾十年的“司母戊”鼎名稱標牌突然換成了“後母戊”。此後,新聞媒體在宣傳報道時也改用了“後母戊”稱呼。河南安陽甚至專門邀請一眾學者舉辦了“思辨堂”,論辯這尊商朝大鼎究竟姓“司”還是姓“後”。

事實上,“司”“後”之爭由來已久。

1946年,抗戰剛剛結束不久,安陽縣古物儲存文員會將青銅鼎從發現者吳玉瑤家中起出公開展覽,時任復旦大學教授的張鳳根據出土大鼎內刻銘文,主張命名為“司母戊鼎”。這一建議得到了胡適、夏鼐等一眾學者的支援,並被中央博物院確定採用。

但就在同一年,《申報》文史專欄記者邵慎之卻提出不同看法,他認為“司母戊鼎”上近似“司”字的銘文,其實應該是“後”字。只不過,邵慎之的說法並未獲得當時大多數學者認可。

到了1959年,時任中國科學院院長的郭沫若先生,在對青銅大鼎進行鑑賞後,再次重申了“司母戊鼎”的叫法,認為“司”通假“祠”,意思為祭祀母親戊。此後,“司母戊鼎”就作為官方稱謂,被寫入了教科書中,直到2011年。

但即便以孫機為代表的國博專家學者主張國寶更名為“後母戊”之後,仍然有不少學者依然堅持“司母戊”的叫法,比如甲骨文領域另一位重量級人物曹定雲就發表了《“司母戊”鼎不可更名為“後母戊”鼎》,公開提出反對意見。

從1946年青銅大鼎正式命名,到如今76年過去了,這一爭辯其實並未隨著國博更名而一錘定音,中國殷商文化學會會長王宇信曾說過:“現在沒有人敢拍著胸口說讀‘司’就一定錯了,只是說讀‘後’可能更合適。”

司”與“後”明明是兩個不同的字,為什麼會引發如此大的爭議呢?

首先,單從古文字學角度講,商朝的甲骨文中的確存在“司”“後”混用的情況,這是因為甲骨文講究對稱,常常正反書寫,這是導致“司”“後”辨識爭議的根源所在。

但網友的疑問也來了,有人提出:為什麼青銅器內刻銘文中有三個字,唯獨只有第一個字要反著讀作“後”?換言之,我們又怎麼判斷甲骨文和金文中哪些字在什麼時候需要反寫釋讀?

事實上,如果單從文字釋讀上講,無論是“司”還是“後”都沒有錯,因為這兩個字在甲骨文中都有出現,而且甲骨文中的部分“後”字的確是反寫為“司”字,很多情況下難以辨識。

當然,換個角度講,我們也可以說“司母戊”鼎和“後母戊”鼎都是錯的,因為這兩種讀音都是按照普通話來釋讀的,但眾所周知,古漢語的發音與今天是截然不同的,商朝人絕不會按照“後(hòu)母(mǔ)戊(wù)”的讀音來稱呼這件青銅重器。

所以,國寶出土近

80

年來,考古專家論辯焦點其實並非文字本身,而是在論辯殷商王朝的隨葬制度。

從青銅器的用途來說,可分為祭器和明器。所謂祭器,就是放在宗廟裡反覆祭祀用的,鑄造祭器的人,可以是死者去世當下的人,也可以是和死者間隔數百年的人,比如商朝末帝紂王就可以鑄造祭器來祭祀先祖成湯。

而明器,則是喪葬用器,是隨著死者一同下葬的,那麼鑄造明器的人,就只能是死者去世之時的人。用途不同,那麼青銅器上銘文的稱謂就會截然不同。

司(後)母戊鼎是被殷墟小屯村民偶然發現的,當時正值抗戰時期,出土地點、埋藏情況已不可考,加之商朝歷史上有多位名為戊的女性,如大丁、武丁、祖甲、祖乙都有配偶日名叫戊的,這就導致了作器者的身份也不盡相同。

要知道,商朝的王位繼承,既有父傳子,也有兄終弟及。如果司(後)母戊鼎是商王武丁妻子的陪葬品,那麼作器的人就是祖庚或祖甲,這兩個人都是武丁之子,也先後繼承王位,他們給自己的母親製作的陪葬品,既可以用動詞“司”,意思是“祭祀母親戊”,也可以用名詞“後”,因為兒子是王位繼承人,可以用專屬的“後”字來表示身份的尊貴,意思是“王母戊”。

需要特別說明的是,甲骨文中的“後”指的可不是“王的正妻王后”,而是君主的意思,《爾雅·釋後》有記載:“後,君也。”像我們所熟知的夏朝的最高統治者就叫“某某後”,而不叫“某某王”。

不僅如此,這裡的王,也不是自稱,而是他稱,是用來稱呼自己父親的,翻譯過來就是“王的配偶—母親戊”(她稱),而不是“王的母親戊”(自稱),因為商朝有個慣例,父親所有的兄弟都叫父,母親所有的姒娣都稱母,但為了以示區別,在王位上的就叫“後父”,相對應的就有“後母”一稱。

但如果司(後)母戊鼎的主人不是上面提到的武丁配偶,那麼在兄終弟及的商代,繼承王位的可能就是自己的叔叔,作為兒子祭祀母親是不能用“後”這個王室專用名詞的,只能解釋為“司”。

所以,司(後)母戊鼎的“來歷不明”,是導致一眾學者“司”“後”之爭的根源之一,其爭論的焦點也並非是文字本身,而是其背後所反映的殷商祭祀制度,在不同場景下,自然可以解讀為不同的字意。

當然,目前之所以後母戊鼎的說法越來越主流,是因為考古學界普遍認為鼎是武丁的配偶婦戊的隨葬品,而非宗廟用品,這是基於婦好墓出土的“司(後)母辛鼎”,二者有相似之處。

兩人都曾是武丁王后,而武丁時的王位繼承製也恰好是父死子繼而非兄終弟及,所以,這種規格的鼎僅在安陽殷墟王族墓地出土,而未在其它地方出現,故而王宇信教授才說“讀‘後’可能更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