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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唐遺夢中的姊妹花——姐姐紅顏早逝,妹妹28歲遭宋太宗霸佔殉情

三臺令

【朝代】唐

春色,春色,依舊青門紫陌。日斜柳暗花嫣,

醉臥春色少年。年少,年少,行樂直須及早。

明月,明月,照得離人愁絕。更深影入空床,

不道帷屏夜長。長夜,長夜,夢到庭花陰下。

南浦,南浦,翠鬟離人何處。當時攜手高樓,

依舊樓前水流。流水,流水,中有傷心雙淚。

金陵自古繁華,繁華的不僅是城池,也是人心。公元955年,周世宗柴榮派兵攻打南唐,已經打了幾個月,卻好似並未讓多少人亂了陣腳。處境一直艱難,但李璟從未覺得自己會是南唐的最後一任君王。

他的壽宴是同往年一樣的規格,大宴群臣,歌舞助興。其實只要是不談政治,君臣總能盡興而歸,更何況,那天還能看到周司徒的女兒。

周司徒的女兒小字娥皇,單是聽這個名字,極容易駭人一跳的。上古先帝堯有兩個女兒,一個叫娥皇,一個叫女英,後來姊妹兩人雙雙嫁給舜帝,做了王后,也是天下一等一的賢良,貞節。周司徒為長女起這個名字,不能不說有暗暗的期許成分。

當然,他的期許也是有道理的,後世史書不知用過多少溢美之詞來稱讚她的美麗,什麼“眉彎似月,唇小似櫻,腰細如柳”,我並不想再加贅述,只說即便有人能勝過她的容貌,也定然勝不過她的才華。琴棋書畫,她都不是淺嘗輒止。她通書史,善歌舞,甚至還著有一本名為《擊蒙小葉子格》的棋書。

為李璟祝壽,她當然還是彈她最拿手的琵琶。在國君面前彈琵琶,其實是有點壓力的,更何況,在座的還有一位皇六子,精通音律。那時,他叫李從嘉,李煜,是他後來的名字了。

李煜劇照

首琵琶曲奏得四周鴉雀無聲,她起初有些慌亂,思忖著是不是彈錯了什麼自己不曾察覺。但瞬間,便放下心來,她看見了李璟讚許的目光,她隱約還覺察到了人群中有一雙凝視著她的眼睛。他看她是與眾不同的,當然有讚歎,但更多是愛慕的柔情。

那天,李璟將自己的珍愛之物“燒槽琵琶”賜給了她,這讓她受寵若驚。她知道,燒槽琵琶是難得一見的國寶,相傳是東漢蔡邑所做,用了上好的桐木,燒製而成。制一把這樣的琵琶,需得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其實李璟也算明智,寶馬配英雄,這樣的琵琶如果讓旁人撥弄實在都是暴殄天物。

許多年後,她再回憶那天壽宴上的情形,常常會笑出聲來。因為燒槽琵琶並非是她得到的唯一驚喜,她想著皇六子看她的那雙眼睛,和自己那一瞬間的心跳。如若不是夢中,怎麼這麼快都能如了他們的願呢。

知子莫若父,將周娥皇許配給李煜,是李璟未經過多想就決定了的。這個兒子最像自己,做個詞人文士都是可以千古留名的。這樣的倜儻,這樣的才華,尋常女子怎麼配得上?

那時的太子是李煜的長兄李弘翼,照這樣看,周娥皇好似並沒有當王后的可能,這多少辜負了她的好名字。

但她一點都不在意,對這個尚且陌生的男子,她有著十足的信心。憑他曾看她的那一眼,憑他聽懂了她的曲子,她相信,李煜一定是她的知己。

大周后

世間其實並沒有多少夫妻可以是知己,尤其是一千多年前,聽由父母之命去和一個從未深交過的男人過一輩子,是一件相當冒險的事。一般說來,不厭惡便是最大的歡喜,這說明在今後漫長的年月裡,兩人至少可以相安無事。

即使不能纏纏綿綿,至少可以相看不厭,或許共同經歷了歲月的刁難,越發相互珍重,也不是沒有的事。怕就怕把一對真正的冤家撮合在了一起,男人還好,天涯何處無芳草,慢慢尋就是。可女人呢,連尋的機會也沒有。是劫還是緣,終看個人造化了。

所以怎麼看,周娥皇都是最幸運的。嫁給他的那一年,她十九歲,他十八歲,都是花一樣的年齡。她在最恰當的時間,遇到了最恰當的人。

後周和南唐的戰爭,一共打了三年,但是無論怎麼打,南唐似乎總能找到退路。為了換得戰爭的暫時結束,李璟獻出了江北淮南的十四個州,為了求得未來幾年的安寧,公元958年,他廢去帝號,向後周稱臣。

不能說李璟是一個絕對荒唐的皇帝,對著硝煙戰亂,他也有過“細雨夢迴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多少淚珠無限恨,倚欄干”的憂愁。但是,這又能如何呢?才華、詩文又救不了國,一個國家到了這種境地,除了妥協,還有什麼別的辦法!

那一年,李煜的長子仲寓出生,得子的喜悅令李煜更加忽略了皇宮之外的事。本來對於家國大事,他就不怎麼放在心上的,骨子裡,他有著同李璟一樣的心態:苟延殘喘,實在不行使一退再退。

他還是為數不多的,不想當皇帝的皇子。他一直不理解哥哥李弘翼,已經是太子了,究竟還要爭什麼。在他看來,每日與娥皇舉杯暢飲,伴花賞樂,已經是最幸福的生活了。

太子李弘翼當然不會這麼想,一天不當上皇帝,便一天也不能鬆懈。何況南唐的情況還有些特殊,為了手足之情,父親李璟曾在李異的靈位前發過“兄終弟及”的誓言。此事雖多年不提,但叔父景遂總是他繼位的絆腳石。

歷史就是喜歡這樣開玩笑,李弘翼派人暗殺了叔父,準備安心當皇帝的時候,卻因病一命嗚呼。

除了痛失兄長有些哀傷,李煜絲毫不覺得太子的死同他會有什麼關係。但是,旁人都看得出來,他是李璟心目中太子的最佳人選。其實並不是所有人都看好這個生性懦弱的皇子,大臣鍾謨就說:“從嘉德輕志懦,又酷信釋氏,非人主才。”可是就因了這句話,他被李璟貶官流放,類似的話就再也無人敢提了。

公元961年,對李煜和周娥皇來說,是絕對不平常的一年。那一年,他們的次子仲宣出生,李煜在金陵繼位。周娥皇果真應了她的名字,貴為王后,伴君左右。雖然,此時的江山已經很有些破敗了,後周已經改朝換代成了北宋,氣焰更加囂張,李煜繼位時用的竟然還是宋太祖的年號“建隆”。

當年鍾謨對李煜的評價是一點也不錯的,他同李璟一樣,任外面怎樣風雨飄搖,他都有辦法不為所動。進了皇宮,比從前有了更多享樂的機會,而且還是一呼百應的樂,他才發現,當皇帝也不是一件太可怕的事。

李煜《浣溪沙》

紅日已高三丈透,

金爐次第添香獸,

紅錦地衣隨步皺。

佳人舞點金釵溜,

酒惡時拈花蕊嗅,

別殿遙聞簫鼓奏。

後世稱他為“千古詞帝”,怕是多因了他“一江春水向東流”般哀傷的絕唱。所以,這種喜悅的調子,難以算他詞中的精品。這首《浣溪沙》並未交代背景,但誰又能否認它同周娥皇的淵源。

同她在一起的日子,也是他一生中最安穩的歲月。其實他做皇帝,她起初是不安的,怕對著突然多出來的後宮粉黛,她便在他眼前失了顏色。她並不是熱衷於權勢的女人,若是這樣,她倒寧願不當這個皇后。

自古江南出美女,所以南唐後宮怎麼也少不了貌美佳人。單是史上留名的就有奇花簪頭、招蜂引蝶的侍妾秋水,三寸纖足舞於金蓮之上的育娘等。李煜對她們也不是無動於衷,也是見之驚喜,依依不捨。但是在他心中,還沒有一個人能夠替代娥皇的地位。

李煜的生日是七月七日乞巧節,天生註定了他多愁善感的浪漫。每年的七夕夜,宮裡都是徹夜歡騰。樂師舞女們會獻上最精緻的歌舞。當然,他最期待的,還是娥皇為他奏的曲子。

那一天,她最後一個出場,拿出很少示人的燒槽琵琶奏了一曲。她奏時,並無舞女伴舞,可是聽著曲子,就好似眼前出現了飛旋著的翩翩身姿,那似乎是廣寒月宮才有的絕美與迷濛,一時間,不知身處人間還是天上。

眾人都不知此曲的出處,故而都轉眼看向李煜。的確,只有李煜知道,那竟是失傳已久的《霓裳羽衣曲》。

昔年,也是一場盛大聚會,楊玉環身著華麗的羽衣為唐明皇跳了一曲《霓裳羽衣曲》,傾倒眾人。而今,依舊是一個愛妃,一個皇帝。依舊是恩恩愛愛,誓死靡他的兩個人,不能不說是一種奇妙的契緣。

《霓裳羽衣曲》自安史之亂後便失傳於世,李煜曾輾轉得到一小片殘譜,他沒有想到她竟然將它補齊,還用琵琶奏出。此時的曲子定然已經不同於昨日,但無疑,已達到了曾經的效果。

遺憾的是,這首傳奇的曲子終究未能遺於後世,金陵淪陷時,李煜親手將其毀掉,此又是後話了。

山河依舊動盪,但不至於有燃眉之急,因為此時的北宋還在忙著對付後蜀、南平。所以比起國事,更讓李煜頭疼的還是家事。他的小兒子仲宣得了重病,周娥皇衣不解帶地照料,卻不見好轉,憂愁之下,她也病倒了。

起先他並未在意,以為她只是憂慮過度,休息調理一陣便好。可隨著仲宣的病越來越厲害,她的病也有加重之勢,這才慌了神。他知道這是病由心生,仲宣的病不好,她便也很難痊癒。於是,他只得派人去請了她的家人來,想著由親人照料,或許還拿捏得準一點。

來的人是娥皇的妹妹周嘉敏,見到她時,李煜心下略略一驚。其實他並不是第一次見她,只是記憶中她一直是個模糊的小孩樣子。也難怪,當年迎娶娥皇的時候,她才五歲,而今過去了十年,正是花兒一樣的年齡,而她又是花兒一樣的人,很難不惹人注目的。

她同姐姐長得很像,李煜從她的身上又看到了十年前娥皇的影子,從前她也是這樣精靈活潑的,只是如今她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是母儀天下的王后,便早已經向沉靜賢淑轉變了。

看著她,李煜也想到了自己的從前,那是一個多麼無憂無慮的年紀,雖然只過了區區十年,他依然還是年輕,但他還是羨慕周嘉敏,有大把的時光可以揮霍,無所顧忌。

所以,在瞬間就惦記上了她,其實是因為她身上蓬勃的朝氣,那只有少女才有的疏朗氣韻。見了她,就如同看到清晨第一抹陽光,呼吸到了還帶著露珠芬芳的空氣。在深宮裡,很少能夠見到這樣的人。

李煜便沒能抵擋住誘惑。

小周後

他根本也無需去問周嘉敏的態度,因為她沒有理由不喜歡他。少年君王,文采斐然,又對她的姐姐一往情深。對一個十五歲的女孩來說,他屬於夢中思慕的物件。於是接到他的密函,她興奮異常,除了等待那場幽會,她不想考慮任何事。

花明月暗籠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

劃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

畫堂南畔見,一向偎人顫。

奴為出來難,教郎恣意憐。

——李煜《菩薩蠻》

李煜的詞,少見這樣剔去鉛華的白描,通篇寫一個出門私會的女人,嗅著都覺香豔無比。如若不是親眼所見,怕不能有這樣的傳神。

那個晚上,周娥皇還是臥在病床上,但身邊已經不見了妹妹周嘉敏。對此,她並未多想,小女孩貪玩,也是常有的事。況且自己久病,已經連累妹妹照料多日了。

她並不知道,妹妹今晚要去紅羅小亭。那是御花園裡的一個裝飾極美的亭子,也是她和李煜最愛去的地方。那裡偏僻、幽靜,無論賞月還是談情,都是最合適不過的去處。

亭子還是原來的亭子,人卻已經不是舊日的人。作為君王,他當然有這個權力,宮裡宮外的美女還不是盡著他挑。只是這次,他確實有些殘忍,在娥皇還病著的時候,在他們昔日尋歡的地方,寵幸著另一個人,而且這個人,還是她的親妹妹。

這不是一個恰當的時間,也不是一對恰當的人,但絲毫沒有影響他們的激情。那夜,兩人都是忐忑的,這種感覺不僅周嘉敏未曾體會到,就連李煜,也是頭一次。於是,這場約會變成了一場真正的幽會,充滿著未知的誘惑。

“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偷”,此話雖俗,卻不是沒有道理。男人也就是這一點賤,唾手可得的人便是天仙一般,也可以視而不見,提心吊膽、忐忐忑忑才道是真性情。

那天的情形不說也知,就如同李煜詞裡寫的,我的眼裡只有你。

只是激情一過,終究放不下心中的愧疚,一連幾天,他們都不敢去面對周娥皇。

躲是躲不掉的,憑周娥皇的冰雪聰明,聽著宮女們傳唱的那首《菩薩蠻》,還有什麼事是不明白的?李煜為宮中的不少愛妃寫過詞,但這樣不事雕刻的白描,卻絕無僅有。詞中那天然清朗的少女,除了妹妹,還能有誰?

很難想像此時的周娥皇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怨,定然是怨的,但是有沒有恨?如果李煜是流連在其他嬪妃那裡,她定然不會是這麼怨的,這也是姊妹之間一種最微妙的感情。自己的東西外人可以爭得,自己的親人卻爭不得。何況,還是在她病中,沒有絲毫招架之力的時候,說白了,這就叫乘人之危。

那年的十一月,年幼的仲宣夭折,失子之痛加上內心的情傷,讓周娥皇的身體越來越虛弱。她對於死亡的看法,在這些天來有了天翻地覆的轉變,曾經,她是多麼希望可以陪伴他終生,可是現在,她時常賭氣地想早點死去,好讓他能夠愧疚一輩子。

周娥皇終於也沒有熬過那個月,她的生命連同令人豔羨的生活在她二十九歲那年戛然而止。

臨死之前,她對李煜說的話很耐人尋味:婢子多幸,託質君門,冒寵乘華,凡十載矣。女子之榮,莫過於此。所不足者,子殤身歿,無以報德。初看就是冠冕的臨終遺言,句句感恩,沒有一句埋怨,其實細細思忖,那不能釋然的怨與痛,埋得太深了。

所以,常見犯了錯的男人拉著女人的手,只求打兩下,也不是胡鬧的事。打過了,其實就是原諒了,如果隻字不提,心平氣和,反而都覺大難臨頭。說出來的怨,不是真的怨,埋在心裡,才是會記一輩子的。

李煜是她的知己,怎麼會不懂?所以才有那刻於石碑之上,賺盡後人眼淚的《昭慧周後誄》。裡面有“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往昔誓言,也有“我思姝子,永念猶初。愛而不見,我心毀如”的遺憾。落款之處,他竟不顧君王身份,命人刻了“鰥夫煜”三字,除了昭示自己的愧,也在心中,保留了她無可替代的位置。

這就是他的第一段情,過程有些遺憾,結束得有些倉皇,因為他的真摯,總還算差強人意。但以後的事,卻是造化弄人了。

歷代史家描述小周後周嘉敏,都是用了濃墨重彩的,自她盛況空前的婚禮開始。舉行這場冊封典禮,已經是娥皇死後的第四年了。其實在這之前,周嘉敏就已經住進了柔儀宮,行皇后之實了。之所以白白等了四年,只因悼念完了娥皇,老太后又去世,李煜是孝子,便安分地守了三年孝。

開寶元年,南唐大鬧饑荒,但絲毫沒有影響婚禮的奢侈。為了這場婚禮,李煜還命太常博士考察了古今的婚禮沿革,制訂了新的婚慶儀式。那一天,金陵數萬民眾爭相觀看,甚至有不少“登房墮瓦而死者”。

從此以後,她就變成了“小周後”,這個稱呼當然是為了區別於她的姐姐。其實,她和娥皇的不同之處太多了,後來者居上用在她身上一點也不虛,她一出現,便是南唐後宮絕對的主角。

現在想來,周嘉敏的確是一個很有情調的女人,她過的生活一定要不僅精緻,而且別緻。

她喜歡碧色的衣服,可是她心中的碧,很難讓人領會。或者是雨過天晴,仰天望見的淡藍,或是春風吹過,群山所現的淺青。甚至她自己,也表述不了太清楚。有一天,一個宮女將幾匹綠絹掛在外面,整夜都忘了收,絹被露水浸溼,顏色浸開,成了一種氤氳的綠。無意中瞥了一眼,她發覺,那竟是她要的顏色。以後她身上的綠,便都是用此法暈開而得。後世有人給這種綠取了名字,叫“天羅碧”,多有效仿,但想要穿出她的意韻,尚不是易事。

她好焚香,但絕不用俗常的香薰,她帳中的沉香,都是用鵝梨蒸過的,連沾著汗氣都會發出一種香甜的味道。聞香識女人,她比誰參透得都明白。

蘇東坡有句詩:從來佳茗似佳人。她喝的茶,一定也要與她般配。她巧思奇想,用茶乳做片製成各種香茗,這種茶,聞著便已經醉了,更不用說含在嘴裡。

有了周嘉敏,李煜的生活決不僅限於賞樂填詞了。他每天都能感受到新奇,連厭煩的機會都沒有。

但是,此時的南唐卻遠不同於他們的人間四月天,颯颯徹骨的冷,已經令人不寒而慄了。

南唐年譜記述得簡潔又一針見血北宋開寶四年,遣弟從謙入宋,貢珍寶數倍於前;十月,遣弟從善入宋朝貢,上表請去南唐國號,印文改為江南國,自稱江南國主。北宋開寶五年正月,貶損儀制,改詔為教,衣紫袍見宋。

就這樣,一點一點地退,甚至棄去了尊嚴。可是,宋太祖趙匡胤是個什麼樣的人?他統一天下的雄心自“黃袍加身”那天起就沒有動搖過。他曾對宰相趙普說過一句很有意思的話:臥榻之外,豈容旁人酣睡!或許這是為他征伐找藉口,或者也就是國與國之間政治的真相,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公元974年9月,宋太祖派大軍進攻南唐。李煜賴著長江天塹的保護,一廂情願地斷定宋軍過不了江。宋軍搭浮橋過江的那天,他還安慰周嘉敏:這不過是孩子在玩遊戲罷了。

其實,在國事天下事面前,他才是一個孩子。治國需要理性,他文人般的浪漫根本不堪一擊。南唐有今日,只能怪他一個人。只是,世人總愛為君主的治國無方找理由,不是怨酒就是怨色,江南大街小巷的兒童都會唱一首歌謠:索得娘來忘卻家,後園桃李不生花。豬兒狗兒都死盡,養得貓兒患赤瘕。

他的錯,又怪在了她的身上。

那一天,十萬宋軍兵臨城下,金陵城終於大難臨頭。先前,他還拉著她的手,命人預備積薪,誓言如若社稷失守,當攜血屬赴火。可是很遺憾,他連死的勇氣都沒有。或者,他也是顧慮,他死了,她怎麼辦?

於是,他選擇了最恥辱的一種方式:肉袒降於軍門。

至此,南唐亡。

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干戈?

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消磨。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

——李煜《破陣子》

十一月的金陵,已有了些許侵骨的寒意,當然,更寒的,怎麼也比不上人心。北上汴京的那一天,他羞愧得甚至有些不好意思看她,她本該是被他一輩子養在金籠子裡的,如今卻要同他一起面對未知的顛沛流離。可是,她不在乎,她挽著他登上北去的馬車,一臉的堅定。

到了汴京,已是寒冬,漫天飛雪讓這冬天更有了些凜冽的意味。北宋朝堂之上,勝利者趙匡胤看著屈膝於眼前的李煜,暗中嘆了口氣。他讀過他的詞,不久前,他看著那句“幾曾識干戈“,還大大嘲笑了一番:不識干戈,難道他想用詩文救國不成!

這樣柔弱的文人,根本也不配做他逐鹿中原的對手。於是他調侃著,封他為“違命侯”,封她為“鄭國夫人”,賜他們汴京府邸,設施一應俱全。

或許,很多人會覺得趙匡胤大度,對手下敗將還這樣優待。其實,他根本也無須對他們做什麼懲罰,亡國奴的恥辱會將他們對生活的熱情全部吞噬。

又是一年的十一月,每到了這個時候,李煜都會同周嘉敏一起遙叩遠方的家鄉。“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豈止是難,有生之年,那魂牽夢縈的故國,恐怕只有在夢中才能相見了。

那一個月還未過去,他們就聽說了北宋宮廷裡發生了一件大事,宋太祖趙匡胤死在病床上,旁邊只有弟弟趙光義一個人。值班的太監除了遠遠地望見搖曳的燭影和聽到一聲斧頭落地的聲音,什麼也說不清楚。那是被後世稱為千年疑案的“燭影斧聲“。這個事件最直接的結果就是,趙光義接替哥哥繼位,成了北宋的第二位君王。

對於這件事,李煜也只是聽聽而已,因為他覺得無論誰做皇帝都與他這個階下囚沒有任何關係。

事情本來也該如此的,可趙光義就偏偏對李煜感了興趣,繼位的當月就廢去李煜的爵位,改封“隴西郡公”。李煜一直覺得這是件好事,起碼去掉了曾經過於尷尬的稱呼,但是他想不到,醉翁之意根本不在酒。

每年的元宵佳節,朝廷命官的夫人都要入宮慶賀。那一天,“鄭國夫人”周嘉敏也去例行公事,只是進了宮,卻很久也不見回來。

李煜慌了神,可是他除了等待,沒有其他辦法。

漫長的等待中,他想了種種可能的緣由,甚至想著她是不是已經死了。可是,對於周嘉敏來說,在宮裡經歷的一切卻比死還難受得多。

那天進了宮,周嘉敏就接到了皇后的口諭,請她稍後留步,大概是切磋女紅一類的事。誰知沒見到皇后,卻見到了趙光義。上來的幾聲寒暄倒還客氣,不多幾句話,她就看出了他的企圖。明眼人誰還不知道呢,他打著皇后的幌子將她留下,對她明明就是垂涎三尺了。

那是她最恥辱的經歷,手無縛雞之力的她雖然敵不過習武出身的趙光義,但還是拼命反抗。殊不知這樣的反抗惹怒了趙光義,他竟叫了幾名宮女一齊制住她,好讓他得手。

羞憤難當之下,她只能死命掙扎、涕淚橫流。

她這副花容失色的狼狽模樣,非但沒有喚起宋太宗的絲毫憐憫之情,反而令他更加血脈賁張。

就這樣,周嘉敏以這種極其屈辱的方式,被宋太宗得手。

而且這樣的噩夢,一連重複了許多天。如果不是想著還在等待著她的李煜,她怕是早就一死了之了。

正月將盡,她終於回了家,對著心急如焚的李煜,號啕大哭。一連幾日,她都不開口說一句話。其實說不說還有什麼分別,看著她消瘦憔悴的樣子,李煜還有什麼猜不到的?

其實最痛苦的人應該是他,保不住江山,保不住百姓,最終連自己最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還有什麼比這個更能讓一個男人感到恥辱。

南唐遺夢中的姊妹花——姐姐紅顏早逝,妹妹28歲遭宋太宗霸佔殉情

漸漸地,他們都麻木了,日子真的就過成了苟且偷生。趙光義常常假借皇后的名義招周嘉敏進宮,畢竟,有了第一次,有了第二次,往後就也不算什麼了。對付周嘉敏,趙光義找到了最簡單有效的方法,就是拿李煜作為要挾。一個人但凡有了顧慮,總是最好控制的。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

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李煜《虞美人》

南唐遺夢中的姊妹花——姐姐紅顏早逝,妹妹28歲遭宋太宗霸佔殉情

說這首詞是李煜的巔峰之作,應當無人反對。只是很遺憾,這是他此生寫的最後一首詞了。又到了七月七日,這人間天上共同充滿期待的節日,也是他四十二歲的生日。

她早想著為他的生日好好慶賀一番了,日子再不濟,總不能誤了一年一次的乞巧節。可她又一時間想不出什麼方式來給他慶生,以往的必備節目都是找宮中最好的歌女去唱他的詞,找最嫻熟的樂師去奏他譜的曲,可如今,他的詞曲除了愁還是愁,便是唱出來,也是空壞了氣氛。

她漫無目的替他整理著書桌,不知怎麼地就看到了那首詞:秦樓不見吹簫女,空餘上苑風光。粉英金葛自低昂。東風惱我,才發一襟香。。。。。當年得恨何長!碧闌干外映垂楊。暫時相見,如夢懶思量。這首詞,她從未見到過,開始還有些詫異,但第二遍未看完,她突然明白,那是為悼念姐姐娥皇所做的詞。原來,不管過去多少時間,在他的心中,總有娥皇的一個位置,埋在最深處。不需要總是想起,只因永遠也不會忘記。

她的眼淚控制不住地落下來,她想著第一次進宮,想著對姐姐的愧疚,那曾經的記憶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漸漸模糊。他們整日忙於應付現在的愁,還有什麼時間去回憶往日的憂?

那天,她終究也沒能為他辦成一個盛大的生日宴會。因為他告訴她,他只想與她靜靜地待著,與她一個人喝酒賞月,像曾經在柔儀宮的許多個夜晚一樣。

好花,好月。

他執意讓她唱那曲新寫成的《虞美人》,她拗不過,只得低聲吟了起來。

那一幕,在許多年後的今天想來,也不能不為之動容。她怕是不知道,這是冥冥之中,上天註定的絕唱。

南唐遺夢中的姊妹花——姐姐紅顏早逝,妹妹28歲遭宋太宗霸佔殉情

虞美人,是多年前同項羽含淚道別,自刎於垓下的虞美人;虞美人,也是世上最毒的花。它從來都習慣同死亡聯絡在一起,那一次,也沒有例外。

一曲未唱完,就有宮人送來了宋太宗特賜的金盃御酒,李煜領旨謝恩,將酒一飲而盡。酒是好酒,但卻是下了藥的,藥名“牽機”,也是毒中之毒。藥性是半夜才發作的,他倒在她的懷裡,頭足不停地抽搐、弓曲,呼吸一點點地急促,果真狀如“牽機“。此時,除了歇斯底里地大聲喊著他的名字,緊抱著他的身體,她沒有絲毫辦法,直到他死,她都是眼睜睜地看著。

許多人都說,趙光義是因為這首感懷傷身,悲切家國事的《虞美人》而對李煜起了殺意。而實際上,李煜早已不得不死。對趙光義來說,時刻被人恨著,並不是一件舒服的事,雖然恨他的人根本沒有還擊之力。更何況,為了得到周嘉敏,他也必須讓他死。

只是算來算去,趙光義唯獨忘記了算一件事,那就是人心。他忘了她曾經屈服於他,受他侮辱,是因她放心不下李煜。她忍著自己的委屈,剋制著求死之心,只為了能夠保全他。如今他已經走了,對著這不堪的人世,她還能有什麼眷戀?

南唐遺夢中的姊妹花——姐姐紅顏早逝,妹妹28歲遭宋太宗霸佔殉情

於是她不再悲傷,平靜地看著李煜歸葬北邙山,平靜地替他守完孝,然後從容地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李煜的一生,半世榮華,半世艱辛,那大喜大悲的起落不勝唏噓。唯一讓人豔羨的,是他有兩個女人的愛。一個溫柔如水,雖有些許遺憾,但終是一段可以時時回首的記憶;一個熱烈似火,雖經百般磨礪,卻握著他的手走過生命最後一段旅程。她們都死在她們的29歲,一個不應該獨自面對死亡的年齡,但為了他,她們有怨而無憾。

如果愛有來世,我想,她們依然會在茫茫人海中尋覓他的身影。只是,她們會同前生一樣,竭力卜出不相重合的時間,出現在他的面前。他的手,她們都要獨自去握。

南唐遺夢中的姊妹花——姐姐紅顏早逝,妹妹28歲遭宋太宗霸佔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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