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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末特刊】

一個人散步到了孔廟東邊的五馬祠街,看到街邊有一井,井上有一亭,上書井亭。井亭兩邊掛著一副對聯,上書:

“絳樹青琴殊姿共豔,隨珠和璧異質同妍”。

我看了半天,站在那裡反覆玩味:一種說法是絳樹為一種美妙無比招搖婆娑的仙樹,而青琴呢就是用這種仙木做成的悅耳悠揚之琴。還有一種說法是絳樹與青琴就是兩個美豔絕倫的女子。無論是樹還是琴,雖然外形有別顏姿有異,反正都是招人喜歡的。我想,能否坐在絳樹下面彈青琴呢?

正走著,來到一個裝修得古色古香的店鋪前,門上懸著一塊木質牌匾,上面寫著“弘道琴社”。出於職業的好奇,我走了進去。

進去一看,裡面空空蕩蕩。中間擺著有六七臺古琴,分兩行排列,看來是供學生上課用的。對門的牆上掛著一幅書法,寫著:弘揚國學。左邊的牆上是琴社的介紹和一些演出的照片,右邊的牆上貼著獲得的各種榮譽,有世界中華文化基金會頒發的證書,有亞洲中華文化學會頒發的錦旗,還有與非洲中華國學總會會長的合影。

一位自稱是琴社古琴老師的三十多歲女子迎了上來,一聽我自我介紹也是彈琴人,便招呼坐下。我的意思是想交流交流,切磋一下。那女子便走過去把那幾臺琴都撥弄了一遍,然後,找了一臺,開始調音。調了半天,也沒有調準。我在一邊聽得急躁,但,又不好意思說我來調。於是,女子便向樓上喊一男子。在男子從樓上走下來的期間,女子向我介紹說,這是他們的社長,絕對是大師級的人物。

大師頭扎小辮,腳蹬牛皮底圓口青布鞋,身穿道袍,道袍前後皆印有太極圖案,一副神仙道人狀。

大師略一寒暄,便開始調琴,調了半天,我聽著仍不準,但,大師卻說好了。那女子便坐下彈了一曲《陽關三疊》,女子彈得斷斷續續,極不成調。我也沒有恭維。於是,女子便讓大師彈,我也隨聲附和。大師坐下,便開始大談傳統文化。先講陰陽,再講八卦,然後講中庸,最後講古琴。講來講去,就是不彈。我心裡早就不耐煩了,但沒辦法,只得硬著頭皮聽著。講完,大師要彈《平沙落雁》,因《陽關三疊》是bB調,而《平沙落雁》是F調,要把琴從bB調再調回F調。大師又調了半天,然後,正襟危坐,屏聲靜氣,彈了一曲《平沙落雁》。大師沒調準音,中間又彈跑了調,跑了十萬八千里,卻還彈得如痴如醉,走火入魔一般。

大師彈畢,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對大師說:我彈的與你不是一個風格,你聽聽我的。說完,頃刻,把七條弦全部調了一遍音。然後,把《平沙落雁》、《陽關三疊》又彈一遍,還不盡興,又彈一曲《流水》,還不盡興,又彈一曲《長門怨》。彈完,大師與女子皆露出驚訝的神情,稍稍客氣,略略恭維了兩句,接著,便不再作聲。我問大師以前做什麼,大師也很誠實,說:以前在外地開賓館,後來倒閉了,於是,改行做起了這個,琴社只開了有三四年。我還想再問,大師臉上就有了許多不悅。我也很知趣,接著便起身告辭。

連弦都調不準,還彈得如痴如醉。並且能夠在這鬧市上故弄玄虛招搖撞騙。

又走了不遠,到了一個小巷口。巷口的牆上釘著一塊木招牌,上書“梓里琴社”,下面畫著箭頭,寫著:向裡300米。

還去看嗎?我想著剛才的那家琴社。但,職業的好奇讓我還是想去看看。

沿著小巷向裡走去。小巷很窄,窄到只能容一輛腳踏車透過,機動車絕對是不可能走的,兩個人走碰面,都要側著身子才能透過。

我感覺走了好長一段路,轉了至少不下十幾個彎,才走到小巷盡頭,看到一個小門,門上掛著牌子,寫著:梓里琴社。

我輕輕一推門,門是開著的。便走到院子裡。原來這是一個小小的四合院,坐北朝南的是三間堂屋,東西各有兩間小廂房,南面還有兩間配房,其中一間做了過堂,從院門裡進來要穿過過堂才能到院子裡。院子裡種滿了花草,還有一棵高高的梧桐樹,孤獨地聳立在這一片低矮的瓦房上。堂屋門的兩側掛著一副對聯,上書:

“風來雨去琴聲潤,小巷盡頭天地寬”。

我正左顧右盼之際,屋內走出一老者。老先生慈眉善目,精神矍鑠,鶴髮童顏,長鬚飄飄。看到我,極其熱情地招呼到屋內。

屋內擺放了許多古舊傢俱,牆上掛著一排琴,窗下放著一個大書畫案,中間放著一個茶臺。

室內有一妙齡女子,正伏身操琴。見有人來,便起身打招呼。我看到那女子:眉清目秀,明眸皓齒;言談舉止,軟語溫存;款款而行,顧盼生輝。老先生介紹是自己的小女蕙蘭。

坐定之後,老先生便招呼蕙蘭沏茶。我與老先生對坐,蕙蘭落落大方地坐在一邊。

“巷深只來有緣人,有緣只因琴心印。”老先生開朗和氣。

“那就請先生雅奏。”我開門見山。

“還是老弟先來吧,遠來為客。”

“那我就獻醜了。”

於是,我彈了一曲《關山月》,老先生彈了一曲《憶故人》,我又彈了一曲《漁樵問答》,老先生又彈了一曲《離騷》。彈畢,屋內餘音繞樑,蕩氣迴腸。曲子中間蕙蘭紅袖添茶,亭亭玉立。

“請老先生賜教。”我雙手抱拳施禮。

“哪裡,我應該稱老弟一聲老師。”

“先生不要客氣。”

“不是客氣,的確是這樣。你的演奏無論是節奏、音準,還是整體的把握上,都可謂嚴謹極致到無可挑剔,天衣無縫,是我所不能及的。看來,很受西洋音樂的影響。”

“本人正是主修西洋音樂。”

“但是,古琴作為中華文化最經典的代表之一,它有其自身的特點。”先生話鋒一轉。

“請先生講。”

“你的演奏強化了它的音樂性,更側重它是一件樂器。”

“它本身就是一件樂器。”

“它首先是一件樂器,但,又不完全是一件樂器。”

“先生的演奏,節奏自由,手法誇張,以至於節奏和音準都有些走了樣,它是否違背了音樂的一些基本規律?”

“老弟所言,我更強調了心理節奏和內心感覺,每次演奏都是在原曲的基礎上根據自己的需要進行誇張和演繹,雖然別人聽起來感到無所適從,如墜入雲裡霧裡,但演奏者自己卻得到了別人無法理解的滿足。”

“因為別人無法聽懂,這種音樂就很難傳遞給別人了?”

“七條弦上五音寒,此藝知音自古難。其他樂器主要是演奏給別人聽的,而古琴則是彈給自己聽的,這就叫,悅己不娛人。”老先生說完,停頓了一下,又補充道,“古琴自古就是一個小眾的樂器,甚至它的音樂性都不是最主要的。”

“如果不注重它的音樂性,它的存在還有什麼意義?”

“佛珠、木魚和十字架,都沒有任何實用價值,你說它有沒有意義?”

“……”

“這也是古琴為什麼三千年不斷的原因。”

“……”

我如醍醐灌頂,豁然開朗。

告辭時,老先生給我送一幅字:以樂為樂。

我不敢給先生寫字,送給蕙蘭一幅:知音有佳人。

走出小巷,我在想,民間真是有高手!這次在曲阜聽琴,感到不虛此行,給我留下了難忘的記憶。當然,我還想看到那朵蘭花。

  作者簡介:

樑子,原名梁景濤,山東微山人。作家,音樂人,高校教師。經歷頗豐,從事過多種職業。十八歲開始發表文學作品。在文學、音樂、教育等領域沉浸多年。發表出版作品四十餘萬字,出版著作二部。第一部長篇小說《每一場愛情都是初戀》(北嶽文藝出版社)。現為天下書盟小說網簽約作家,作品被天下書盟小說網、古槐中文網、喜馬拉雅、懶人聽書、今日頭條等十餘家網站製作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