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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叫朱棣起床搬磚的不是鬧鐘，是太監。1423年2月23日凌晨三點，更鼓房太監五人組敲響了四更鼓，大明永樂皇帝朱棣就要起床了。
六十三歲的朱棣，已經當了二十一年皇帝。雖然兩年前才宣告正式遷都北京，但此前已經在這裡辦公了十來年。作為皇帝而言沒有周末、沒有節假日、沒有懶覺，每天都是這個時間起床開工，即便今天要祭天也一樣。
起床的朱棣出宮，朝故宮三大殿的方向走去。紫禁城建成正式啟用才幾個月，一場從天而降的大火就把謹身殿、華蓋殿和奉天殿燒得面目全非，大臣們因此鬧著要遷都回南京。朱棣讓他們在紫禁城的廣場上自由辯論，辯論了幾天之後大臣們明白了：辯論隨便，遷回南京做夢。
本來平常是在華蓋殿早朝，但因為今天要出宮祭天，所以官員們都要等到午朝時才能彙報工作。朱棣上了御駕龍車，出承天門往天壇方向而去。承天門外有長安左門和長安右門，六部、欽天監、太醫院、五軍都督府、通政司和錦衣衛統統設在兩道門的南邊，每天百官們就從這兩道門進紫禁城上班。
朱棣祭天是在一所矩形的祭祀殿中，一百多年後嘉靖把它拆掉，重建了一座三重圓頂殿，就是後來的祈年殿。在二十三種樂器組成的宮樂組曲中，朱棣完成了流程複雜的祭天儀式，跟著就起駕回宮，因為還有一大堆工作等著他。
車上的朱棣看到了承天門外的華表，知道皇宮近在咫尺了，此時已是上午十點。回宮的第一件事，就是小睡片刻。睡著的朱棣不知道兩百年後滿洲人入關，他的承天門被改成了天安門，三大殿也被改成了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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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已是正午，在御酒房補充了營養的朱棣迫切需要開始舉行午朝。首先是吏部彙報工作，但正領導吏部尚書蹇義缺席，因為他在四個月前惹怒朱棣，被投進了監獄。
戶部和禮部也一樣，戶部尚書夏原吉和禮部尚書呂震現在正是獄友。即便主管國家刑法的刑部尚書吳中，也沒能逃過朱棣的非難。六部裡倒有四部的主管領導在鐵窗後，這讓朱棣稍微感到了有些不暢。
不過朱棣也無所謂，讓各部的侍郎們代替尚書履職便是。跟二十年前他動輒把建文帝舊臣剝皮凌遲、把女眷往官妓院裡扔、用“瓜蔓抄”的株連方式又快又好地砍掉無數腦袋相比，老年的朱棣雖然有時容易發脾氣，但處置大臣們已經算是仁慈了。大臣們心裡也清楚：只要不犯上作亂，皇帝雖然殘忍，但沒必要的殘酷卻也不會輕易加身。
最後彙報工作的是五軍都督府，報告軍隊管理的專業事宜。從戰馬上成長起來的朱棣，對這些主題是相當精通的，畢竟他是靠真刀真槍打下來的皇位。等朱棣宣佈午朝中止的時候，已經有超過四百份的奏議被送到司禮監太監手裡作初步篩選，然後再把必要的轉給內閣。
內閣是朱棣一手打造的辦事機構。跟父親朱元璋事無鉅細一把抓不同，朱棣覺得大權獨斷的滋味雖然爽，但每天把自己弄成疲憊不堪的工作機器也不行。朱棣選拔才能出眾的翰林院學士組成內閣，作為秘書幫助他處理大小事宜。有時他會想起首任內閣成員解縉：這名《永樂大典》的編修官、名聞天下的才子，已經被他殺掉八年了。
下午兩點，朱棣直接走向東安門。三年前，他設立了一個由太監主管的機構叫東廠，直接聽命於他。作為世界上最早的國家特務秘密機構，朱棣不知道自己又創造了歷史。朱棣在東廠接見了十二名密探，他們分別監視特定的皇族、武將、文官和宗教首領。朱棣想要聽到的，是他從正常途徑無法知曉的一切秘密訊息，真偽倒還在其次。
尚書們也被關在這裡。一個月之後，蹇義和呂震就會被釋放復職。而夏元吉和吳中，還要等一年多之後朱棣駕崩才會出獄復職。後來與東廠並立的西廠，還有一連串的陰謀、腐敗、殘酷和暗殺，都是朱棣留下的後遺症。
03
下午三點，離開東廠的朱棣，想看看御馬監的情況。終其一生，他對良馬都有特殊的喜好。出乎意料的是，除了馬之外，朱棣還看到了精神飽滿的大象、斑馬和鴕鳥，這是去年鄭和第六次下西洋，從海外給他帶回來的進口異獸。
這些中土罕見的動物提醒了朱棣，他吩咐司禮監掌印太監，從內庫中挑一批禮物送給皇室成員、有功官員和外來使節。於是金銀珠寶、絲綢翡翠、象牙珍珠很快排滿了一長串清單。除了送物還有送人，朱棣命令挑選幾十名年輕太監，送到各個藩王府上效力——至於是純粹表示親善、還是帶有他刺探訊息的密謀，就只有朱棣自己清楚了。
下午四點半，朱棣趕去探望他二十四歲的乖孫子朱瞻基，確保隔代的未來接班人在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問了幾個關於《四書》的問題之後，朱爺爺直接去了文淵閣。在那裡，他將同三名內閣大學士一起邊用晚餐邊討論工作。跟朱元璋差不多，十天時間裡朱棣和內閣大概要處理將近一千兩百件奏議，再加三千三百件其它事情。
從午朝結束到現在，大學士們已經仔細審閱了四百件奏議中的每一件，併為朱棣最後拍板起草了處理建議（票擬）。朱棣首肯的，寫個同意也就完事了；有自己意見的，往往都會寫上大相徑庭的批示。而且今天有些不同，今天有四份與帝國安全緊密攸關的奏議，所以朱棣決定臨時舉行一次召對。
當六部官員、五軍都督府都督和另外幾名重要公侯被緊急召到午門的會議室時，天色已經全黑。召集人朱棣宣佈了今晚的議題：
1 遼東地區的新防禦政策。
2 如何充分利用瓦剌和韃靼之間的矛盾。
3 怎樣迴應安南最新的休戰要求。
4 如何處理廣西柳州的暴亂。
朱棣在開會的時候，所有經過批紅的奏議都已由司禮監太監建檔，之後立刻送往通政司。明天一早，朱棣的意志就會往帝國的每一個地方傳達。
04
開完午門的會已經九點半，朱棣的精力已經耗得七七八八了。他已經有三天沒見過自己的十六位嬪妃了，今晚他選擇臨幸西宮的孫貴妃。
說是臨幸，其實在一整天的辛勞之後，朱棣很可能僅僅需要有一個溫柔、美麗而溫暖的女子，陪他說說話，按摩一下他老朽的身體。自從三十二歲之後，朱棣就再沒有生過一子半女。雖然以帝王的名義在民間選秀女，也不斷要求朝鮮進貢美色，但十六年前徐皇后過世之後，坤寧宮便一直空著。
朱棣不會在西宮過夜。他從孫貴妃那裡回到自己的寢宮時，已經過了晚上十點半。從年輕時開始，他就習慣在睡前讀一些東西，或是卜上一卦。當更鼓房太監敲響子夜鼓時，朱棣合上了眼睛，等待醒來後周而復始的又一天工作。
明帝國的掌權者睡著了。他將在幾個月後第四次親征漠北，也會在一年後第五次親征班師回朝時病死在路上。他奪位、遷都、通運河、修故宮、徵蒙古、開貴州、徵越南、下西洋、編百科全書……做了許多讓後代記住的大事，也給子孫留下兇狡東廠和宦官干政的遺毒。他既勤政節儉、又好大喜功；既英明果敢、也兇殘暴虐；既強悍過人，也軟弱衰朽：這就是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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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蔡石山《永樂大帝——一箇中國帝王的精神肖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