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的一生演示出一個作家的枯竭過程，生命最後的二十年，她幾乎寫不出什麼東西來了。也許是她曾經達到過的境界太高，所以後面只能走下坡路，她心裡明白，所以就不願意寫了。

雖然我不喜歡張愛玲，但是當我退休不再做研究可以整天無所事事的時候，我想起了她，想到她的晚年是多麼不快樂，鬱鬱寡歡，整天無所事事，甚至變得神經兮兮，得了恐蝨症，把自己關在精神的監獄裡，天天熬著日子等死。那天，馮唐發來一張照片，是張愛玲晚年住屋的遠景，我看了心說：她的監獄。她為什麼要這樣苛待自己呢？

寫小說對於我來說，是一座剛剛開啟的大門。我懷著愛麗絲漫遊仙境的心情走進這扇大門（或者說掉進愛麗絲的山洞），發現裡面滿是奇珍異寶，令人目不暇接。我寫小說完全沒有計劃，沒有預期，沒有腹稿，只是每天往電腦前面一坐，等著，等到什麼是什麼，等不到就關掉電腦去看書看電影。我不跟自己較勁，我也不想得諾貝爾獎，我只願享受寫作的過程。其實，不要說我根本得不到諾貝爾獎，得到了又怎樣呢？只是有比較多的人能夠讀你寫的東西罷了，跟自己又有什麼關係呢？

院子裡櫻桃熟了，粉粉地從綠葉中露出來，看去賞心悅目，摘幾個放嘴裡，有點酸，有點甜，挺刺激的感覺。果實總是給人美的感覺，尤其是那種你眼看著它從無到有，從小到大，從生到熟的果實。像寫作的感覺。

當寫作還有享受的感覺時，才應當繼續寫；當寫作已經變成苦役的時候，就不應當寫了。以服苦役的心情寫出的東西，看的人也像服苦役。

有段時間，我學畫畫。一直喜歡齊白石的畫，喜歡他那種既稚拙又輕靈還帶點幽默的筆觸。感覺上是寥寥幾筆，就表達出心中的美與靜。

我畫畫完全不為錢。現在的畫家，一幅畫動輒拍幾萬，幾十萬，很多人學畫作畫的動機，不僅為了美，還為了錢。但是我完全沒有錢的動機，因為我不缺錢，我有的只是無處揮灑的時間和生命。

我畫畫完全不為名。與終身畫畫的人相比，我只能是半路出家，如果我竟然能以畫出名，那肯定對那些人不公平。此外，名一般與錢連在一起，同樣水平的畫，出自名家和出自一般人，價格不同。既然不要錢，也就不要名。我也完全沒有名的動機，因為我不缺名，我有的只是對於美的無法按捺的內心好奇和衝動。

那麼畫畫的動機剩下來的還有什麼？那就是對美的享用和創造。我要用我無處揮灑的時間和生命去追尋美，用我無法按捺的好奇心和衝動去表達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對美的感受。去邂逅美，創造美，體驗美。因為美是人生最值得追求的價值。沒有美，人生不值得一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