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朝偉天生憂鬱的眼神，文藝範兒十足，一出場便能秒殺無數感性的男男女女。當他以詠春拳宗師葉問的身份出現在電影《一代宗師》中的時候，註定就已為這部武打題材的電影定了不一樣的調子。在他擊倒眾多武林豪傑的時候，背景中的傾盆暴雨在慢鏡頭中緩緩地落在地上，搏鬥激起的水珠猶猶豫豫地停滯在時空之中，如煙如霧，好像不是生死相鬥，倒像是在表演一場柔情萬種、如醉如痴的舞蹈。

兩個鏡頭難以忘懷。一個是葉問和章子怡扮演的宮二在金樓比武。兩人在飯桌前無語對視，他們身後站著一排花枝招展、神情嚴肅的青樓女子，配樂則是一段高昂的西洋歌劇。這個場面讓我想起了達芬奇不朽的油畫《最後的晚餐》。王家衛導演的電影總是過於唯美，似乎隨意抽取一個鏡頭定格，就是一副唯美的油畫。他在畫面中隱藏了太多的情緒，僅僅看一遍電影是不太可能看清他的“真面目”的。就像他永遠帶著那副墨鏡一樣，誰都不知道那副墨鏡之後是怎樣一個眼神。

葉問和宮二就是那樣一聲不吭地虎視眈眈地看著對方。尤其是宮二，瞧著眼前這位取代她爹成為武林霸主的男人，好像要一口吞了他似的。不過宮二在兇狠的表象之下，她心中游離的英雄惺惺相惜、甚至漸生愛慕之心的情緒暗暗地從眼神中流露出來。他們身後那排青樓女子，可以認為是為宮二助陣的，可個個眼神中都向著葉問，分明淌著的是曖昧。畫面中的人物像極了《最後的晚餐》：每個人都內心複雜，愛恨交加。

這部電影少了武林中通常的那種大碗喝酒的乾脆，多了許多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緒。葉問本人雖貴為一代宗師，可他身上似乎缺少武林大師的豪爽，他和宮二之間的愛意從大陸到香港，一直都是欲言又止，雲裡霧裡，看得觀眾都替他們著急。多年以後，宮二最後一次見他的時候，終於一吐衷腸，可是自那以後，她就再也沒有出現了，不知讓人徒生多少惆悵。

還有一個鏡頭同樣令人無法說痛恨還是快意。張晉飾演的馬三在大雪紛飛的火車站被尋仇的宮二截住了。火車隆隆開過，馬三，這位形意拳宗師，口吐鮮血倒在雪地上，眼神中是無限的悔恨。他這個人即使殺了師傅，也就是宮二的父親，觀眾已經恨不起來了。而宮二，在大仇得報之後，臉上竟然也沒有一絲的快意。

王家衛的武林，絕不是一個彈琴駕鶴的清淨的世外桃源。各派武林宗師們，都需要面對常人難以想象的內心折磨，而又和常人一樣難以一刀斬斷全部痛和樂的情緒。他在電影中用鏡頭轉換時緩緩拉出的墨跡，為這些宗師們的心情做了絕佳的註解。他描繪的其實不是我們心目中的武林大師，而是無法掙脫內心的各種矛盾的一群不幸的人。有的人最終解脫出來，便成就了永春拳宗師葉問。而有的人則墜入無邊的深淵，或是最終隱匿不見世人的宮二，或是悔恨交加的馬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