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上古五帝的關係，司馬遷說五帝源頭都在於黃帝，顓頊是黃帝之孫，帝嚳是黃帝曾孫，帝堯是帝嚳之子，帝舜是黃帝八世孫。按照司馬遷的說法，五帝其實是父子相傳，政權掌握在家族內部。

五帝之後，中國進入的王朝階段，黃帝家族繼續統治著中國，夏朝大禹是黃帝四世孫，商人先祖商契、周人先祖后稷的父親都是帝嚳。如果追溯贏秦、劉漢先祖，他們也都是黃帝后代。

也就是說，從4700年前的黃帝開始，至少到劉漢結束，在長達3000年的時間內，中國最高統治者都來自黃帝家族，都是黃帝的後裔。但後世一般王朝也就300年壽命，黃帝家族焉能統治3000年而不倒？無論怎麼看，這種可能性都不大，也違背常理。

問題在於，既然違背正常情理，那麼司馬遷為何這麼記載？鮮為人知的是，《史記·三代世表》中給出一個非常奇葩的答案。

對五帝的血親關係質疑，其實古人早已有之，最早大約是西漢褚先生的朋友張夫子：

《史記·三代世表》：張夫子問褚先生曰：“詩言契、后稷皆無父而生。今案諸傳記鹹言有父，父皆黃帝子也，得無與詩謬秋？”

商契是商人先祖，他母親叫簡狄，帝嚳的次妃，一次外出洗澡時，“見玄鳥墮其卵，簡狄取吞之，因孕生契”。

后稷是周人先祖，他母親叫姜原，帝嚳的元妃，一次外出看到巨人腳印，內心怦然心動，然後不由自主地踩踏了上去，之後因孕生下后稷。

《詩經》中記載了商契、周后稷的出場方式，因此張夫子質疑的邏輯是：既然詩言他倆無父而生，那麼《史記》卻記載他們有父親，且還是黃帝后裔，豈不是說《詩經》荒謬？

對於張夫子的質疑，褚先生首先辯解指出鬼神不能自成，須人而生，人怎麼可能沒有父親而誕生呢？商契與后稷的鬼神出生方式，本質上是要表達天命精誠的意思，因此也不是《詩經》說錯了。

其次，褚先生的辯解很有意思，認為黃帝順應天命治理天下，德澤後世功績廣闊無邊，所以他的後代都是天子，這是上天給予的回報，至於平民百姓沒有祖輩恩德澤被，怎麼可能成為帝王？

《三代世表》褚少孫辯解：“黃帝策天命而治天下，德澤深後世，故其子孫皆復立為天子，是天之報有德也。人不知，以為泛從布衣匹夫起耳。夫布衣匹夫安能無故而起王天下乎？其有天命然。”

也就是說，黃帝功績太大，天命只會選擇他的後代為帝王，既然顓頊、帝嚳、帝堯、帝舜、大禹等等是帝王，那麼他們就必然是黃帝的後代。

值得一提的是，這一套理論非常切合封建統治者的需求，既說封建帝王祖先有德，又說明了他們有黃帝的高貴血統，因此哪怕封建帝王不相信這套理論，但也捨棄不了，因為這為他們的統治地位尋找到了合法性。

當然，《三代世表》不是司馬遷的作品，而是褚少孫所寫的。

此文開篇第一句提到的是“太史公曰”，指出五帝太過久遠，商代之前諸侯難以考證，孔子所著的《春秋》有年月，所以還可以考證，但《尚書》卻沒有年月，所以無法考證。接下來一句是“餘讀諜記，黃帝以來皆有年數”，顯然這裡的“餘”不是“太史公”。

關於文章中的褚先生，唐代司馬貞《史記索隱》中解釋說：“褚先生名少孫，元成間為博士。”

褚少孫是漢成帝（漢宣帝之孫）時的文人，曾與張長安、唐長賓一同參加博士殿試。由於《史記》流傳到漢成帝時，有十篇遺失，只留下目錄，於是褚少孫作了補充編輯，《史記》中出現了幾處“褚先生曰”的字樣。司馬遷是漢武帝時的太史令，因此他肯定不可能在文章中提到褚少孫，因此《三代世表》是褚少孫所著。

因此，上述解釋是褚少孫的理解，是不是司馬遷的本意，這就不好說了。但既然褚少孫敢於補寫《史記》，說明他應該比較瞭解《史記》，而此文能流傳數千年，反映出古人也認可這種解釋。

筆者認為，從司馬遷的作品來看，褚少孫的解釋比較符合司馬遷的本意。

首先，司馬遷非常相信“天下有德者居之”的觀點，認為只要“修德”，就將獲得天下。比如，《夏本紀》中說夏桀不修德、商湯修德，所以夏桀亡國、商湯興盛，《殷本紀》中說紂王不修德、姬昌修德，所以紂王亡國、周人興盛。

其次，司馬遷又具有強烈的“正統”觀念，最為典型的是在周孝王問題上。周懿王時期，犬戎入侵導致朝廷遷都，西周遭遇前所未有的危機，周懿王去世之後，按理說是他兒子繼位，但當時不知道怎麼回事，周懿王弟弟周孝王繼位了。周孝王雄才大略，差一點就中興了西周，但在《史記》中只有一句話，大意是“周懿王去世，周孝王繼位，周孝王去世，周夷王（周懿王嫡長子）繼位”，簡略到不能再簡略了。還有先秦史書上記載的“二王並立”，周攜王（周幽王弟弟）與周平王（周幽王長子）共存時，《史記》中壓根就沒有提及周攜王。

可見，司馬遷既強調君王要有德，又強調君王血統要正，因此褚少孫對“五帝一家人”的解讀，比較符合司馬遷的觀點。

總之，五帝源出黃帝的說法，不是真正的歷史，而是史家根據某種需要杜撰出來的。

其中，關於黃帝此人，清華大學學報刊登的李銳文章——《上古史新研——試論兩週古史系統的四階段變化》中有過一段表述：“周人的古史系統有三次建構，周人逐步將祖先的時代提前，最終以黃帝為祖。”也就是說，黃帝是不是周人祖先暫且不論，但基本可以肯定他不是最早的上古帝王，只是因為某種原因，被史家寫成了“氏族或部族共同祖先”。

參考資料：《史記·三代世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