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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人·酒事】華夏文明:一杯黃酒,解開農業文明密碼的一把鑰匙!

如果有人問,華夏文明是什麼味道?我想其中一定有詩書的墨香和美酒的醇香。華夏文明五千年的歷史,與酒密不可分,無論是“李白斗酒詩百篇”的無雙才氣,還是“把酒問青天”的孤寂清冷,或是“一杯濁酒家萬里”的思鄉之情,又或是“醉裡挑燈看劍”的沙場豪邁,都為華夏文明增色良多。

在華夏數千年的酒文化中,唱主角的並不是我們現在熟知的白酒,而是已經成為“配角”的黃酒。一杯黃酒,不僅僅是人類與自然和諧發展、創造美好生活的見證,更是解開農業文明密碼的一把鑰匙。

酒是如何產生的?人類飲用黃酒的歷史有多長?在傳吟千古的《詩經》中,就有“八月剝棗,十月獲稻。為此春酒,以介眉壽”的記載。而在多次的考古中,人類最早承載文明符號的甲骨文中,也有了酒的字樣,把人類飲用酒的歷史追溯到了至少五千年前。

考古人員在陝西省臨潼白家村的新石器早期遺址中,發現了八千多年前的釀酒工具濾缸,證明我國的釀酒技術至少在八千年前就已經比較成熟了。

而1962年河南舞陽縣的考古發現,又一舉將酒的歷史推進了公元前9000年。從地理位置上看,舞陽縣位於南陽、許昌、駐馬店和漯河的正中間,從歷史地位看,它正好處於黃河文明發源地的核心區域,人類在此生活的遺蹟至少可以追溯到萬年以前。

賈湖村遺址位於舞陽縣北的舞渡鎮,從1962年開始考古人員先後對此地進行了數次挖掘,累計出土陶、骨和龜甲數千件。考古學家在陶器的殘留物中發現了酒石酸、野生葡萄籽粒,並且還發現了稻米、山楂、蜂蠟等成分,這是目前世界上人類釀酒的最早的實物證據。

華夏文明起源於黃河流域,從地質學的角度來看,一萬年前的黃河流域,降雨充沛、潤溼溫和、植物豐茂,具備了人類生存的優良條件,所以在這兒誕生人類文明一點都不奇怪。而賈湖村遺址的面積達到7萬平方米,僅目前發掘的部分就有房基30餘座、灰坑300多個,呈現出明顯的部落結構。

以親緣關係為主要紐帶的部落的生產,代表著生產力的進步和勞動分工的基本形成,除從事狩獵的壯年男子之外,可以有勞動力從事採摘、釀酒,這也是釀酒“規模化”的基礎。但是,酒的歷史,遠比實物能夠證明的要長得多。

最早的酒,很有可能是遠古人類儲存的食物——主要是植物果實和種籽,在適宜的溫度、溫度下發酵,糖化後產生了酒精,人類無意中品嚐過之後,對這種“液體”大感興趣,在不斷地觀察和實踐中,終於發現了釀酒的秘密。

當然,也有人說酒是人類在狩獵時發現猴子採摘的果實變成了酒了說法,但從合理性來考慮,顯然人類無師自通地學會釀酒的說法更可信一些。

我們可以想象這樣一幅畫面,我們其中的一個人類祖先,發現自己前幾天摘的野果,已經變成了漿水,散發著一種古怪而誘人的香味,他小心翼翼地用指頭蘸著嚐了一下,發現這種液體異常可口,他無意中變成了地球上第一個喝酒的人。而從這第一口酒入口,酒與人類從此密不可分,相伴萬年至今!

因為有了酒這個奇妙的飲品,人類的文明增添了許多動人的篇章,無論是最早釀出葡萄酒的古波斯人,還是發明啤酒的蘇美爾人,都沒有想到這種奇妙的液體會如此深刻地影響自身的文明程序。

酒在華夏的地位,遠高於其它糧食作業和畜牧產品。一個很奇妙的現象就是:在殷商時代出土的陶器、青銅器中,酒器最多!人們認為,這種神秘的液體是上天的恩賜,所以將酒做為祭祀的重要供奉。

《禮記·禮器》曰“宗廟之祭,尊者舉觶,卑者舉角”

早在商代,統治者在進行祭祀祖先和天地時,就已經把酒作為了重要的供品。自商之後,無論是天子、諸侯、公卿,在舉行祭祀等活動時,無論等級高低、供品也隨時代而變,但是酒的地位卻牢不可破。

因為酒被賦予了“禮”的內涵,所以酒在宴客、送別、婚嫁、入學、成人等具有重要意義的場合,有了非同一般的意義。而“春風送暖入屠蘇”的詩句,更說明酒已經走進了千家萬戶,成為普通老百姓皆喜愛的杯中之物。

酒還是文人的最愛,在歷朝歷代的文人墨客筆下,與酒有關的文章、詩句數不勝數,留下了無數傳頌千古的名句。“李白斗酒詩百篇、天子呼來不上船”的狂放,“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的浪漫,“為我引杯添酒飲,與君把箸擊盤歌”的逍遙,讓酒成為中華夏文明的最好載體。

以上所有與酒與關的文化歷史、人文風貌,其實都是黃酒。如今大行其道的白酒的前身蒸餾酒,其起源之說,有漢、唐、宋等說法,但最為可信可考的,是《本草綱目》中所記載的:“燒酒非古法也,自元時始創始”。也就是說,自元以前,華夏文明中所有與酒有關的文化,都是基於黃酒而產生的。

唐代著名詩人、酒客白居易曾經在《嘗黃醣新酌憶微之》留下了“世間好物黃醅酒,天下閒人白侍郎”,以及在《問劉十九》中的“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等句。

“綠蟻”即黃酒中的泡沫,以白居易的好飲之名,如果有美味的白酒,他一定不會放過,詩文中會有相關的記載。實際上直到宋朝,在華夏酒文化上擔綱主角的一直是黃酒。

今天,我們談酒時,主要是指白酒,或者啤酒,甚至是葡萄酒,黃酒早已經被拋入角落,曾經承載華夏文明的主角,為何會落到這個境地呢?談及黃酒的沒落,就要從它的繁盛開始。

酒能夠成為人類的杯中愛物,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它能夠讓人產生愉悅感。最早品嚐到這種美味的遠古人類,喝完之後產生了飄飄欲仙的感覺,然後昏昏沉沉睡去,這種感覺太好啦!

而且,喝完這種液體之後,人的情緒格外亢奮,總想發洩一下,戰鬥力飈升,這也是古代遠征以酒壯行的本意吧!而對於文而言,喝完酒後似乎文思泉湧,“李白斗酒詩百篇”就是真實的寫照。

酒還能彰顯品味、增進友情,好友相逢,出門沽酒,牧童遙指杏花村;觥籌交錯、推杯換盞,幾杯下肚,話匣子開啟,立馬“酒逢知己千杯少”。種豆南山,獨坐月下,對酒當歌,邀明月而成三人,其中的意境令人神往,讓人在喝酒的過程中忘卻世間的煩惱,豈不美哉!

除了作為飲品之外,人們還發現了黃酒的諸多妙用,以黃酒入饌烹飪食品,可去除腥羶、增加香味。例如著名的“東坡肉”,其原料和烹製之法並無出奇出處,關鍵是那數匙黃酒澆下,去除了脂膩之味,肉質更加細滑甜嫩、入口即化且有奇香。而烹製魚蝦等水產腥物時,些許料酒能夠土腥氣完全去除,很好地襯托了魚蝦的鮮美。

黃酒還是中醫的一味藥引,酒可溫經絡、通血脈,有發散的功效,例如食用阿膠時,用溫熱的黃酒吞服為佳。而用於治療傷勢的跌打藥中,很多都註明了要以熱酒吞服。酒還能去腐味、除瘴氣、去淤毒,在藥王孫思邈的《備急千金要方》也有新春飲“屠蘇酒”的方子。

那麼,飲用黃酒既然有這麼多的好處,為何又在歷史的演變中逐漸變成“配角”呢?我們可以從華夏曆史程序中得窺一斑。

《戰國策》:昔者,帝女令儀狄作酒而美,進之禹,禹飲而甘之,日:“後世必有以酒亡其國者。”遂疏儀狄而絕旨酒。

酒能影響人的精神狀態,讓人自控力下降,貪圖享受,禹在喝完之後,預見到酒會成為亡國的隱患,就疏遠的造酒的儀狄,自己也遠離喝酒。華夏曆史上的第一個禁酒令是周朝時頒佈的《酒誥》:

王若曰:“明大命於妹邦。乃穆考文王,肇國在西土。厥誥毖庶邦、庶士越少正御事朝夕曰:‘祀茲酒。‘惟天降命,肇我民,惟元祀。天降威,我民用大亂喪德,亦罔非酒惟行;越小大邦用喪,亦罔非酒惟辜。”

而到了宋代,對於飲酒地懲罰更為嚴厲:《漢律》:三人以上無故群飲,罰金四兩。這個規定很奇葩,也很無聊。只要超過三個人,無故飲酒,就要罰款。那麼,是不是兩個人對飲就沒事?“無故群飲”,是不是有理由就可以免罰?總讓人有一種敷衍了事的感覺!也許蕭何在制定這一條款的時候,覺得酒是不可能禁的,能夠糊弄一下劉邦就行。

事實上,不僅僅是周、漢、宋,歷史上各個朝代都曾經下過形式各樣的禁酒令,這裡面固然有以“縱酒壞紀、亡國壞事”的因素,但如果從從社會經濟學的角度來看,各朝代禁酒的真實目的還是因為農耕文明自身的發展瓶頸。

華夏文明的核心是農耕,農耕文明最基礎的產出是糧食。國無糧不穩,民無糧不安,軍無糧不定,在農耕社會,糧食是關係國運命脈的戰略物資。在封建王朝統治時期,人類的農耕技術更多的體現在改進工具、順應天時、深耕細作上,糧食作物的產量提升,始終存在一個瓶頸。

可供耕種的土地數量是有限的,糧食的總產量也是一定的,那麼隨著人口地增長,糧食壓力就變得越來越大。封建王朝始終走不出“人口增長——糧食短缺——動盪混亂——由亂而治”的迴圈怪圈,主要原因就是人口、土地和糧食的相互制約。那麼作為戰略物資的糧食對於封建王朝的統治具有極為重要的意義。

美酒固然惹人喜愛,但配製酒卻要消耗大量的糧食,這就是酒在封建王朝的原罪。

《漢書·食貨志》記載:一釀用粗米二斛,曲一斛,得成酒六斛六鬥。

酒雖美味,卻無法飽腹,沒酒喝不要緊,沒飯吃要餓肚子,釀酒要消耗大量的主糧,這對於統治者而言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放縱酒的生產的,還制定“初榷酒沽”的制度,實行專管專營。導致好酒的價格一直很高。就連詩仙都要用馬和皮草去換酒喝。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消萬古愁

但這種禁酒令是無法禁止人們去飲酒的,更無法改變黃酒的地位。黃酒之所以出現,是因為元朝蒸餾酒,也就是燒酒的興起。

首先,燒酒可用高粱等雜糧來生產,其次,燒酒的“勁”更大,來得更快。這就帶來一個很有意思的場面:朋友相聚飲酒,如果是喝酒精含量低的黃酒,一人一斤都嫌少,而喝度數較高的燒酒,酒量不好的一杯即倒,從經濟學角度來講顯然是燒酒更合算。這和人們在購物時選擇“拼多多”是一個道理。

此外,元之前之所以是黃酒唱主角,一個相當重要的原因是釀酒工藝的限制。或許是人類孜孜以求煉丹技術推進了化學工業的進步,或許是為了長時間儲存黃酒而探索工藝,最終促成了蒸熘器具提純燒酒工藝的誕生。李時珍考證“燒酒非古法也,自元時始創始”是真實可信的。

此外,白酒度數高便於儲存,也進一步提高了白酒的地位。由元而起,自明而興,明中葉後,燒酒逐漸取代黃酒佔據了統治地位,現在人們一說起酒,基本上是指白酒了,哪裡還有黃酒的位置啊!

華夏五千年的文明史,酒文化始終伴隨,而其中有四千多年是黃酒唱主角,那麼,黃酒還有沒有可能重新成為主角呢?這得從飲酒習慣、文化沉澱、釀酒工藝等多方面講起。

首先,隨著人類科技的發展,化學工業一日千里,黃酒的釀製從工藝上來講,也是一個化學過程。今天的技術,可以完整地觀察微觀世界,能夠很好的控制溫度、溫度等生產環境,可以對黃河生產的每一個環節不斷分析、糾錯、試驗,為黃酒品質的提高奠定了科技基礎。

再者,隨著糧食產量的提升,制約黃酒製作的原料問題已經不復存在,君不見,現在任何一個縣城,都至少有一個酒廠,走在任何一個小鎮,都能夠看見酒坊,國家對酒類的生產也沒有產量上的限制。

當然,僅僅以上原因並不能讓人們愛上黃酒,黃酒要想成為主流,一是要更好喝,二是要挖掘它的文化內涵。東晉嵇含的《南方草木狀》中有關於“女兒酒“的記載:

“南人有女數歲,既大釀酒,侯冬陂池竭時,置酒罌中,密固其上,瘞陂中。至春瀦水滿,亦不復發矣。女將嫁,乃發陂取酒,以供賓客,謂之女酒,其味絕美。”

“女兒酒”就是今天人們常常提起的女兒紅,一方面,它是一種美好的習俗,寄託了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嚮往。另外一方面,它也說明了黃酒越陳越香的道理。根據經驗來講,一罈好的黃酒,在儲存條件較好的情況下,會不斷陳化,酒中的雜質逐步析出,品質會有一個相當大的提升。

而古人嫁女,我們平均一下是16歲出嫁,那麼女兒出嫁時,正好也是黃酒品質漸入佳境的時候。嫁女之喜,美酒之賞,相得益彰。當然了,黃酒也不是越陳越好喝,女兒若是變成了老姑娘,只怕儲存的黃酒也會逐漸變酸,最終寡淡如水。

事實上“女兒紅”只是酒文化的一個縮影而已。一個國家要強盛必先有精神上的強大,精神的強大來自於文化自信,那麼對於黃酒文化的挖掘、發揚也是一個有利的時機。

此外,隨著人們對健康生活的追求,醇和溫厚的黃酒,如酒中君子,厚重而溫潤,深情而執著!不似白酒,暴烈如火,不似啤酒,暢飲化溺,不似葡萄酒,缺了三分豪氣,少了三分華夏的味道。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

當人們早已經過了酒食緊缺的年代,開始追求品質生活時,溫一壺黃酒,蒸一數只青蟹,邀一位好友,對坐飲酒食蟹以抒胸懷,不正是人生一樂嗎?也許黃酒永遠取法取代白酒,但是作為華夏文明的氣息,它已經融入我們的血脈,永遠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