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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 一定要去一座小城

99年前詩人葉聖陶說:“秋天來了,記憶就輕輕提示道,‘悽悽切切的秋蟲又要響起來了。’”

但他心如槁木,在上海聽不見秋聲!

不是因為街上輪震石響,人聲吵鬧,而是階前無綠草,窗外無蝴蝶,“井底似的庭院,鉛色的水門汀地,秋蟲早已避去惟恐不速了”。

不容留秋蟲的城市,也不容留秋和心懷詩意的人。

他想念蘇州吳縣老家,幾片零落的嫩暖陽光照亮山野,置身期間,秋蟲彷彿經過樂師訓練,高高低低,叫叫歇歇,起伏於耳,宛如絕唱。

確乎!不同於大城市秋的淡漠無味如嚼蠟,小城之秋充滿生氣,有“無邊落木蕭蕭下”的浩蕩,天空也高得彷彿可以飛翔。

與涼風擁抱能感到鬆快,對著紅葉許願,一腳就能踩進濃濃的秋天。

如詩人感慨:“不要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

請不要溫順地走過秋天。

去小城吧,見識秋的深、秋的濃、秋的無邊無際。

額爾古納,大興安嶺腳下的一個小城,開車只需幾分鐘就能出了城區。

一條河卻分隔了中俄,不起眼的水泥界石碑“中國1993”上,佇立著的白樺林,能讓人感受到秋色的浩蕩。

白樺林是額爾古納的市樹,隨地遍植,三河回族鄉的7000公頃的純生白樺林,秋天一來,臉皮更是薄得很。

作家遲子建說:“只要秋風多說了它幾句,它就會沉下臉,抬腿就走。”

於是當第一棵白樺林變黃開始,剩下的一棵棵、一排排緊接而來,等到灰白的筆直腰桿上都掛上金黃的葉子,整片白樺林閃閃發光。

片片黃葉也毫不遜色,不是飄而是灑一樣地落地,又繼續跳著舞被風一卷而去,唯獨摩挲出來的秋聲,在額爾古納上不絕於耳。

這是在高樓林立的城市所不能擁有的秋色。

風來了一陣又一陣都未能把樹葉染黃,即使捲起落葉也宛如被扼住了脖子,只能在原地打個轉就偃旗息鼓,沒有了“無邊落木蕭蕭下”的曠朗。

相比大城被禁錮的秋色,小城的秋又急又衝動,不僅使人感受到秋的極致,還像倪貽德所言的:

“大家受了大自然的引誘,都不知不覺地為它偉大的力量所懾伏了。”

於是額爾古納的遠山、草原、溼地,高大的樹,低矮的草,搖擺的水草都一一變黃、變紅,並沿著河水,順流而下,從北到南,日漸繽紛。

秋天就要感受到這種偉大,不僅是天地,人的心胸才能被衝得寬闊。

秋陽最美的地方在江西婺源的篁嶺,不是因為有多猛烈,也不是因為地有多廣呈現出它的光芒萬丈,而是足夠的溫暖,讓糧食豐收,曬出幸福。

當秋陽在山嶺露面,將老屋喚醒,把古樹曬紅的的時候,就可以一層一層沿著梯雲爬上去。

你會路過一戶戶人家,他們的屋頂上都毫不例外地如同畫家的調色盤一樣,五彩斑斕。

一個個圓簸箕上,有的曬紅辣椒,婆婆拿著刀子切開,迸著籽兒鋪滿整盤;

菊花黃得金,一朵朵碼得齊齊整整,如同一個個小太陽挨在一起;

白菊也淨,映照得明亮;

玉米被揭開青衣,吊墜似的一串串晾掛,茄子也散發著油亮的紫,還有玉米、稻穀、南瓜、芝麻……

在秋陽的努力下,滿村滿落都發散著成熟的味道,有的甜,有的香,以及空氣一點點辣,他們把這叫曬秋。

源於篁嶺在山之上,幾乎沒有平地,人們在採收之後便只能在屋頂的架子上晾曬。

在《秋收的一天》裡,丁玲說:“種了糧食的山頭,是隻有大膽的畫家才能創造出的傑作。”

篁嶺的秋正是如此,不以豪邁的秋色取勝,也不以旖旎的秋情動人,僅以成熟讓生活於此的人們感到歡喜,也讓與土地相去甚遠的人們感到踏實。

秋天於此,發散出一些妥妥的幸福。

2300多年前詩人屈原途經湖北小城咸寧時,寫下了一句:“奠桂酒兮椒漿”。

咸寧,是一座秋香之城。

有別於城市裡被修剪得過於規整的桂花,稀稀拉拉地這一棵那一棵,總不成氣勢,若是要聞香,一而再而三都很難分明香的方向。

咸寧的桂花長在山野,不需要多仔細聞,只下了車,或只到了那一片山域,甜甜的味道就衝進鼻腔。當地人每年秋來都會扛著長長一條竹竿“打桂花”。

好似不用心疼地敲打著枝幹,密密匝匝掉落下來的有青森森的葉子,更多還是金黃色的桂花,呼啦啦地落了好一陣桂花雨,收花的人則早已在樹底下,撐開幾米大的蓬布等著。

人們用它來做吃食,桂花炒肉、桂花豆腐、雞蛋桂花餅、桂花粥、桂花糖水、桂花糕,以及釀一罈可陳放的桂花酒。

不得不說,咸寧人是住在桂香裡的。

蔣勳說:“嗅覺像一種註定的遺憾,永遠存留在記憶裡。”

有時到咸寧聞桂,也是為了讓嗅覺的感知來得清晰,記住秋天。

風聲雨聲蟲鳴聲的秋,不似夏的聒噪,細微得容易被城市的喧囂掩埋,須要到遠郊去靜聽。

然而蘇杭名聲太燥,還是揚州小巧玲瓏,保留著它的清秋聲。

“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

揚州的草木凋得慢,空氣來得潤,聲聲秋意不是悲涼,而是輕盈的,微涼的。

尤數東北角落的“個園”,遍植各類竹子,從假山往下看,宛如鋪了一層綿軟的青毯。

風雨一來,霖霖滑過屋瓦向簷口流去,滴瀝而下打著青葉發出的響,是“竹露滴清響”的清零。

正如喜竹的鄭板橋在園子的“住秋閣”所賦的一對楹聯,“秋從夏雨聲中入,春在梅花蕊上尋”。

揚州秋聲,帶著夏的生動而來。

於是,整座褪去了夏日燥熱的揚州小城便如此靜了下來。

楓葉又還未紅,陣陣秋雨滴落在瘦西湖裡,還激盪起了陣陣漣漪,遙遠不散,彷彿要送到更遠的地方去,告訴人們,只是秋涼。

揚州的秋聲可以獨聽,或坐園,或倚欄,或捧著一杯熱茶,閉著眼,靜靜地,不是聽歲月流年的悲歡,是一個人難得的清寧。

詩人王勃的“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寫的是秋江美景,私以為這樣的景緻,福建的霞浦才是把它體現得最完美的地方。

浦指的是水邊,或者河流入海之地,霞浦便是海的邊角,彩雲流連之地。

雖然霞浦沒有那種一覽無餘的海灘來得波瀾壯闊、振奮人心,然而在潮水一漲一落之間,露出一個又一個的灘塗,和散落其中大大小小的島嶼,讓人有一種置身海上仙境之感。

秋天颱風已經過去,海水也已然冷靜下來,無風無浪時只是一面廣闊寧靜的水。

晴陽日子,傍晚太陽掛在海角,遠遠望過去,一條長長的光線映照穿水而來,瀲灩波光如若黃金的碎片。

其中錯落著的遠山、島嶼、灘塗、礁叢彷彿串在一起,渾然一體,一隻鷗鳥掠過天際,不正是詩人的秋水長天一色?

生活於此的人們通常無暇顧及,或者習以為常,低頭把紫菜掛在架子上,風一吹,光一曬,一灘灘的紫菜架發出不同的光芒,搖搖晃晃是竿影,也是人影。

一天又一天,這是霞浦的秋。

秋天有多少時光,霞浦就有多少光景。

不禁自問,我們有多少秋天的時光?

大城的秋就像被一雙大手扼住了喉嚨,如葉聖陶所言的“有點兒味道嚐嚐”罷了,所剩無幾,所感空虛。

秋,當是一年中最有味的季節。

既是“霜葉紅於二月花”的熱烈,也是“秋風起兮白雲飛”的清朗;

既是“何處合成愁,離人心上秋”的掛念,也是“月正圓,蟹正肥,桂花皎潔”喜貼秋膘的歡欣;

既是“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是憂愁,也是“長風萬里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的寬闊……

它的甜美,它的酸苦,就算是帶著笑,或者皺著眉頭來品嚐它,都勝過迷迷濛濛的、淡而無味的秋天百倍。

與其不清晰,不如做個熱烈的秋夢。

去小城之秋吧,那裡橙黃橘綠,正宜釋放詩意;那裡歡喜憂愁,正宜釋放你我滾燙卻壓抑許久的心情。

最後如歌裡所唱:“秋天該很好,你若尚在場。”

我亦想說:小城秋很好,你若尚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