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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女人和一個侄子的故事:一個人,一個朋友,一個人,一個朋友!

她住在紹興城裡一個偏僻的小巷深處,一扇籬笆門擋住了紅塵喧囂,也阻隔了歲月光陰。

她丈夫是個喜歡吟詩作賦的窮書生,在外幕遊多年不歸。她亦是溫良賢淑的女子,和一個侄子相依為命,在這裡寂寞而艱難地過了一年又一年,苦苦等待他的歸來……

這一日,籬笆門前走來一個陌生人。他對恰好出來買米的少年侄子說,我是牛相公朋友的管家,奉命來給牛奶奶送個口信:你家牛相公現在蕪湖甘露庵內,還有10兩銀子送給牛奶奶做盤纏。

少年將管家請進客廳,接過銀子進去稟告姑媽。管家舉目四望,只見正中的牆上掛著一軸稀破的古畫,滿壁的斗方詩詞,六張破丟不落的竹椅,天井土臺子上的一架藤花——窮困蒼涼中,斗方和藤花頑強彰顯著一個文人的清雅姿態。

牛奶奶並未出來見客,而是讓侄子來傳話:

“坐了一會兒,只見那小兒捧出一杯茶來,手裡又拿了一個包子,包了二錢銀子遞與他道:‘我家大姑娘說有勞你,這個送給你買茶吃。到家拜上太太,到京拜上老爺,多謝。說的話我知道了。’”

雖然清貧窘迫,但牛奶奶還是守著書生娘子的規矩,不肯稍有逾越。她不見外客,不僅對對方的主人殷勤問候感謝,還不忘打賞報信人——“一個包子二錢銀子”固然寒酸,但禮數不缺,姿態優雅。這一個包子,大概那也是她從自己的口糧中分出的吧?

這管家也不錯,他沒有絲毫挑剔不滿,依舊“承謝”而去。

牛奶奶——她實際上還不到40歲,還是個中年女子,完全可以稱一聲“牛娘子”的。只不過她的丈夫牛布衣出場時已是“年老”的人,於是作者便稱呼她為“牛奶奶”了。在那個時代,女人既沒有自己的名字,也沒有自己的年齡,一切都隨著丈夫稱呼,我們這就這麼叫吧。

牛奶奶有主見的女子,以前沒錢沒辦法,現在手中有了10兩銀子的“鉅款”,當即決定千里尋夫,將丈夫牛布衣找回來。

牛布衣在小說中曾經三次出場,他曾給范進做幕客,曾經為魯小姐和蘧公孫當媒人,亦參加了婁三婁四公子主辦的鶯脰湖大會。最後一次,他獨自一人來到蕪湖,借住在甘露庵。他自稱來這裡訪友,可我們卻沒看到他一個朋友。不久,他病逝在甘露庵,臨終前將自己的後事詳盡託付給了相識不久的老和尚。如此讓我深感懷疑,他已經預感了自己時日無多,可潦倒半生,身邊只剩下6兩銀子和兩卷詩詞,實在無顏回鄉,無顏再見苦苦守候他的妻子。

知夫莫若妻,牛奶奶懂得丈夫的心思,一旦有了錢,她便不惜拋頭露面,不遠千里地去找尋丈夫。這個知禮賢淑的女子,她不求榮華富貴,只希望與丈夫長相廝守。

一路風塵,她終於來到了蕪湖甘露庵,卻發現庵中已是亂七八糟(值錢的東西被牛浦郎敗光了)。她看到旁邊一個沒有門的屋子裡,竟然停著一具大棺材,頓時“心驚肉顫,那寒毛都根根豎起來”。她有了不詳的感覺,她的丈夫已經去世了。她沿街打聽,卻聽大家說他牛布衣沒死,最後刻字店的郭鐵筆告訴她,這個“牛布衣”已經到安東去了。

牛奶奶又帶著侄子輾轉來到了安東,可輾轉找到“牛布衣”家的時候,竟然發現了一個年輕女子也自稱是牛布衣的妻子。兩個女人頓時爭吵起來,就在這時,“牛布衣”回來了——牛奶奶愣住了,怎麼是個不認識的年輕小子?

很快,牛奶奶便反應過來,

“我便是牛布衣的妻子。你這廝冒了我丈夫的名字在此掛招牌,分明是你把我丈夫謀害死了!我怎肯同你開交!”

隨即牛奶奶便在街上哭喊起來——我們知道,這原是個多麼溫柔斯文的女子。丈夫不在家,她不肯出來見外客;哪怕自己窮困落魄,也要拿出一個包子二錢銀子打賞,人窮禮不窮。

可丈夫不見了,這人卻冒著丈夫的名字招搖撞騙,一定是他害死了丈夫!她無法再保持一個書生娘子的優雅,終於哭鬧起來。

與此同時,她讓侄子扭著這人來到縣衙喊冤,控告他“謀殺親夫、冒名頂替。”

“謀殺親夫”固然不確,但冒名頂替是真的。這人叫牛浦郎,是蕪湖一個市井少年。牛布衣去世不久,他從甘露庵老和尚那得到了牛布衣的兩卷詩集,便冒了牛布衣之名,結識了安東縣縣令董瑛以及後來繼任的向鼎,混得很是如魚得水。

現在審案的就是向鼎,他與牛浦郎一向有詩詞唱和,面對各執一詞的兩個人,自是偏向牛浦郎。他也不肯多做調查,便認為是同名同姓,然後派差人將牛奶奶押解回紹興……。

牛布衣出場不多,卻是老成持重、善良厚道。可惜命運不濟,多年奔走於各地官員門下,希冀以詩詞結交他們,獲得命運的轉機。無奈最終還是骨埋異鄉——窮困的牛奶奶被押回紹興後,再也沒有能力來蕪湖了。她只能在日復一日的思念與憂傷中度過餘生——她還不到40歲,這一生,卻已經過完了。

窮書生固然不易,可窮書生的妻子更加寂寞悲苦。

她還能吃得起包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