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傳統詩歌中，有一種詩體叫“問答體”，也叫“問難體”、“詰難體”，詩人通篇以問答的句式顯示智慧和機鋒。

屈原的《天問》是其中的登峰造極之作，用373個句子提了173個問題，層層遞進地表達自己的價值觀，被清代學者劉獻庭譽為“千古萬古至奇之作”。

後世詩人也寫了不少“問難體”，不過詩行裡都夾雜著答體，從頭到尾都是問句的很少，筆者在此介紹三首名家之作。

《哭崔晦叔》

〔唐〕白居易

丘園共誰卜？

山水共誰尋？

風月共誰賞？

詩篇共誰吟？

花開共誰看？

酒熟共誰斟？

崔玄亮，字晦叔，曾經做過左散騎常侍和幾個地方的刺史，官聲很好，是白居易的四位至交好友之一，曾經在白居易的不少詩篇裡出現過，如《池上篇並序》、《贈晦叔憶夢得》等。

這首問體詩是崔玄亮逝世後，白居易的傷悼之作，用近乎白話的詩句，抒發了自己痛失知己的悲傷之情。

說好的一起隱居山林，你怎麼先走了？以後誰再和我一起共享山水之樂？誰再和我一起吟賞風月？誰再和我一起諷誦詩篇？誰再和我一起笑看花開花落？誰再和我一起共飲美酒？

暢想園林，流連山水，賞風弄月，交流詩詞，一起賞花，一同喝酒，概括了兩位好友日常主要的交際內容，構成一幅幅生動的畫面。

如今好友走了，留下詩人孤零零的一個人，更顯得形孤影隻，不勝寂寞。

通篇沒有一個“哭”字，然而長歌當哭的悲痛之情，早已溢於言表。

《問李二直司所居雲山》

〔唐〕皇甫冉

門外水流何處？

天邊樹繞誰家？

山色東西多少？

朝朝幾度雲遮？

皇甫冉（716-769），唐朝大曆十才子之一，天寶十五年（756年）中進士（一說是狀元），做過左拾遺、右補闕等官職。

這位姓李的直司大人大約是皇甫冉的好友，似乎辭官在某處山林隱居，很久沒有訊息了，所以詩人用半開玩笑的語氣，給他寫了這首詩。

你老兄住的那旮旯，門外的溪水流向哪邊嘛？天邊的綠樹繞的是哪家？山的東坡和西坡上景色多不多啊？每天早上醒來，窗外是不是都是白雲呢？

四個問句好像海闊天空，毫無邏輯，其實已經用流水、綠樹、山色、白雲幾個關鍵詞，勾勒出一副高人隱居的世外桃源景象，和對方的友誼也盡在不言中，手法非常高妙。

《勘會賀蘭溪主》

〔宋〕王安石

賀蘭山下幾株松？

南北東西有幾峰？

買得住來今幾日？

尋常誰與話從容？

這首詩最值得玩味的，是“勘會”這個詞。

所謂勘會，就是“稽核議定”，官場行話，唐朝陸贄在《貞元改元大赦制》中說：“京畿及近縣所欠百姓和糴價直，委度支即勘會支給。”（意思是，京城和附近州縣所欠老百姓和買米的錢，由戶部稽核議定後支付）。

也就是說，“勘會”是上級對下級報上來的賬目稽核查問，不核實清楚就不支錢。

王安石是官場達人，官話順手拈來，把這個官味撲鼻的詞語拈進詩裡，不但絲毫沒有顯得俗氣，反而增加不少詩味。

“賀蘭溪主”是一位隱士，住在賀蘭山，以溪主為號。

讀者隱隱可以看見，王大人戴著老花鏡，威嚴的目光從鏡框上方射出來，仔細審查賀蘭溪主的“賬目”：

賀蘭山下有幾棵松樹啊？山峰呢，東西南北有幾座？你花錢買的山川煙霞，住進去多久了？平時都和哪些高人來往啊？

這些問題不說清楚，什麼怪松、奇峰、美景、好友，本官統統都不給你撥付！

喂，王大人，這也太無理取鬧了吧？

好吧，靈魂這樣有趣的大官，咱們先預定一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