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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未了|杜東平卻是舊時相識

文/杜東平

初春的午後,陽光正好。漱玉泉邊圍滿了遊客。

漱玉泉水,清澈見底。水底的硬幣在綠藻的映襯下,閃閃發著銀光。岸邊的樹木倒映在水中,如一幅靜美的圖畫,深邃幽遠。一位遊客往泉水中投入了一枚硬幣,瞬間,水面盪漾起輕輕的漣漪,樹影人影隨之婆娑起來,好一個靈動的漱玉泉。

躲開人群,移步漱玉泉西邊,看到了漱玉泉名字的由來—“漱玉一詞由‘漱石枕流’演變而來,一代詞人李清照曾在這裡梳洗打扮,構思詞章”。一時間,我彷彿看到了那位如水般靈動的女子,衣袂飄飄、長髮綰綰的在泉邊凝神構思、奮筆疾書的倩影,彷彿聽到了那首膾炙人口的《如夢令》。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這首如夢令詞句美妙絕倫,有場景,有人物,有對白,尤其“綠肥紅瘦”一詞,曲折委婉,意蘊無限,乃全詞的精絕之筆,千百年來,一直為世人所稱道讚頌。這是李清照著名的如夢令中的其中一首,表達了閨閣之人愛花惜花,對流年春情的感嘆。

我不知道李清照何時在這裡構思過詞章,但我知道這首如夢令,一直如雷貫耳的響徹在詩詞愛好者的心中。

望著清幽流動著的漱玉泉水,我想起了李清照的那本《漱玉集》,隨之,沉思久遠起來。

我彷彿看見那個從濟南章丘走出來的小女子,正行走在東京城(今河南開封)的大道上,這是李清照離開家鄉去京城找她的父親。她的臉上寫滿了好奇與期待,而在京城西一隅的李宅有她的父親正等著她。

在李宅的“有竹堂”,在父親李格非的庇護下,李清照度過了一段快樂的青蔥時光。在這段沉靜平穩的歲月裡,李清照勤學詩書文章,才學長進飛快。

想起這位宋代的女子,就想起她的美:人美、性情美,詞章更美。

“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此時,我好似看到了她划著小船“誤入藕花深處”的情景。已過及笄之年的小才女李清照,就是因為這兩首婉巧的如夢令而名噪東京城。

清透的陽光照在水面上,泛起粼粼的波光。漱玉泉的水緩緩向南流淌著,就像歲月在悄無聲息地往前走著。我坐在漱玉泉東側的石頭上,靜靜地懷想著這位千古才女。

時光悠忽間,小才女已出落得鳳儀玉立,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

據說,有一日,趙明誠小憩,夢到了一本書,文章奇絕,遂反覆閱讀,待夢醒,只記住了三句話:“言與司合,安上已脫,芝芙草拔”。趙明誠將這個夢告訴了父親趙挺之,父親只是呵呵一笑,很顯然,這三句話是個再簡單不過的字謎“詞女之夫”。可見趙明誠對才女李清照早已青睞有加,這是夢嗎?也許是趙明誠故意編出來這麼一個“奇夢”來暗示父親的。

“蹴罷鞦韆,起來慵整纖纖手,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見客入來,襪剗金釵溜。和羞走,倚們回首,卻把青梅嗅。”這首《點絳唇》就是李清照描寫閨閣女子乍見來客的情態,彷彿就是李清照初見登門求親者的情形。那個登門求親者到底是誰呢?

宋徽宗建中靖國元年,即1101年,18歲的李清照出嫁了,新郎正是做了“奇夢”的太學生趙明誠。趙明誠長她三歲,喜好金石收藏。婚後,李清照不但是丈夫的良伴,更是志同道合的益友,真個是“琴瑟在御,莫不靜好”。李清照除了填詞著文,還與丈夫共同致力於金石書畫的蒐集整理,共同從事藝術研究,在東京城度過了一段安穩的時光。

由於朝廷黨爭衝擊,後來李趙兩家均遭遇了不幸,時任提點京東刑獄的李格非被罷免了官職,逐出了東京城。而趙明誠的父親趙挺之則在準備老歸故里時溘然長逝。1107年,李清照與趙明誠辭別了風雨無情的東京城,回到了山東,那裡有早已準備好的歸來堂等著他們。在青州歸來堂,他們度過了14年的快樂時光。這也是李清照一生中與丈夫相處最溫馨浪漫的一段時日。有《小重山》為證:“春到長門春草青。江梅些子破,未開勻。碧雲籠碾玉成塵。留曉夢,驚破一甌春。花影壓重門。疏簾鋪淡月,好黃昏。二年三度負東君。歸來也,著意過今春”。

李清照在經歷了東京城的風風雨雨後,總算在這小小的歸來堂上尋得了安易,必須“著意過今春”,於是就以“審容膝之易安”自勉,取號為易安居士。

李清照在《金石錄後序》中寫道:“餘性偶強記,每飯罷,坐歸來堂烹茶,指堆積書史,言某事在某書、某卷、第幾頁、第幾行,以中否角勝負,為飲茶先後。中即舉杯大笑,至茶傾覆懷中,反不得飲而起。甘心老是鄉矣”在歸來堂,每日飯後,李清照便命丫鬟碾茶、烹茶,趙明誠指著堆積的書冊,隨口報一典故,問李清照是哪卷書的那一頁,李清照隨即報出而無差錯。趙明誠則恭恭敬敬為妻捧茶,請她先飲。夫妻二人你來我往,贏者品茶,輸者捧盞,只是李清照天生記性好,趙明誠每一問,李清照皆能答對,而李清照設問時,趙明誠往往答錯。如此幾個回合,烹茶的丫鬟按耐不住,就問為何總是夫人飲茶?相公捧茶?聞此語,夫妻二人不覺四目相對,李清照轉而舉杯大笑,竟將茶盞打翻,潑了個滿懷。此情此景是多麼溫馨快樂啊。想此填詞作詩、賭書潑茶之樂,真的是千古少有,這是獨屬於李清照和趙明誠的快樂,也是他們夫妻情深意篤的真實寫照。歸來堂就是他們的樂土,在此期間,趙明誠的《金石錄》書稿已完成了一部分。

就在李清照和趙明誠幽居青州的十幾年間,大宋王朝已然踏上了窮途末路。

當金兵攻陷青州後,李清照與丈夫不得已南渡江寧(南京)。趙明誠的再度出仕也讓他們從此過上了聚少離多、飽嘗離亂之苦的日子。彷彿從那個年月開始,李清照的哀愁就漸漸多了起來。

“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生怕離懷別苦,多少事、欲說還休。新來瘦,非幹病酒,不是悲秋”。

藕花深處的快意常常撞擊著心扉,岸邊葦叢的濃綠浸染著一簾幽夢,那被驚飛的鷗鷺彷彿仍在眼前起舞。那不染世事的水木清華,將一個朝代的山水風月,濃縮成了一首首絕美的宋詞。

靖康之難後,李清照長期漂泊於江南,在鎮江、江寧、姑孰(當塗)、蕪湖、池陽等地流離奔波,在朝廷“霎兒晴、霎兒雨、霎兒風”的險惡風波面前,她始終不忘丈夫的囑託,保護著金石碑刻等貴重器物,尤其是《金石錄》和《趙氏神妙貼》,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讓它們散失。

總想起她的半箋嬌恨、一面風情。我知道她心中期待的那份依戀應是願得一人心,朝暮不分離,並將這種歡喜之愛凝聚成一首首名山秀水、梅開月圓的婉約詞章。

無疑,李清照是中國古代女性文學家的傑出代表。她詩詞文賦無所不工,尤以詞的成就最為卓著,詞論主張“詞,別是一家之說”,難得她在十幾歲時,就敢於對當時數位名家的詩詞指點品評,可見其見地獨到。

她的詞清新淺近,善於表達豐富的情感,刻畫完美的藝術境界,被後人譽為“易安體”,是婉約派代表。

隔了時空,我深情地注視著她,渺小如我,不敢與其對坐茶山御史,只能在雁字回時,將浸滿芬芳的幾點花雨,起承轉合成“三杯兩盞淡酒”。

批蓑戴笠的她,一直在雪中尋尋覓覓,無奈,只有“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慼戚”。

李清照46歲時,丈夫趙明誠病逝於重新出仕的途中。她在安撫了一顆悲痛之心後,為了保住《金石錄》和《趙氏神妙貼》,跋山涉水千里迢迢地追趕著當朝君王。歲月淒冷,身心俱疲中,她慢熬著自己的餘生,一闋闋悽美的詞伴隨著她的心而生。

“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

當那人策馬飛奔,忽然一去不復還,她迷離的眼眸裡,除了笛聲三弄,小風疏雨,就是梅枝殘斷、簫聲縈繞。歸來堂上,誰還能與昨日的自己相逢?聽細雨潤梧桐?

“十五年前花月底,相從曾賦賞花時,今看花月渾相似,安得情懷似往時”,這是李清照對亡夫的思念,也是她對青州歸來堂時光的追憶。“一枝折得,人間天上,沒個人堪寄”這詞句,寫盡了尋覓苦,寫盡了悵然若失之傷,詞短意深長,一曲哀音,繚繞不絕。

此時,陽光透過樹隙撒下了一地斑駁的光影,那光影隨著樹的搖動而變幻著。空中的鳥兒歡快的啾啾著。這樣的時光,最適合遊覽與遙想。

李清照不僅才華橫溢,還是一位敢愛敢恨的女子。她與丈夫趙明誠度過了一段琴瑟和鳴的美好歲月。趙明誠離世後,在孤苦無依的境況下,她嫁於官右承務郎、監諸軍審計司官吏張汝舟。婚後才知,張汝舟和她結婚是貪圖其錢財,當張汝舟發現李清照並不富裕時,便暴露了本性,對李清照實施家暴。李清照忍耐無果之下,便把張汝舟告到了官府,按照宋朝律法,張汝舟坐牢,李清照也必須坐牢。即使在這種情況下,李清照也好不畏懼,毅然把張汝舟投入了大牢。此後的歲月,她一直過著孤寡悽苦的生活。即使如此,也沒有影響她有一顆詩意之心。

《念奴嬌•春情》“險韻詩成,扶頭酒醒,別是閒滋味”,《浣溪沙》“莫許杯深琥珀濃,未成沉醉意先融”,《好事近•風定落花深》“酒闌歌罷玉尊空,青缸暗明滅”……李清照愛寫詞也愛喝酒,詞借酒興,酒助詞情,把酒填詞堪稱一絕。據悉,李清照關於有酒的詞佔了她存詞的百分之四十之多。酒在詞中,詞在酒中,每每誦讀其詞,總是有未飲酒則心已醉之感。

一直非常喜歡李清照,就像喜歡她的詞一樣。我心中的李清照是一個清朗俊美的女子,她有著“此花不與群花比”的寒梅秉性,還有著“自是花中第一流”的桂花的清雅,更有著清瘦白菊般的矜持。她有時浪漫,有時清傲,有時把酒填詞瀟灑自如,有時孤苦淒冷,讓人敬佩又讓人憐惜。李清照的詞,一如她的氣質,有“九萬里風鵬正舉”的激揚,也有“載不動,許多愁”的悽婉,更有“柳眼眉腮,已覺春心動”的嬌媚。

她的詞,婉約而不流於柔靡,清秀更具逸思,愁情中,始終伴著她源自骨血中的堅毅與通達。

李清照也是一位愛國文學家,她有一顆憂國之心。金兵的橫行肆虐,激起了她的愛國情懷,她一口氣呼嘯出那首鏗鏘有力的《夏日絕句》“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來表達對當時朝廷的嘲諷與不滿。

即便她是別人口中的小小女子,她也發自心底地嚮往著高山景行。當王亦反叛,作為江寧府執政長官的丈夫趙明誠臨陣逃跑時,她的心中是多麼失望啊,她多麼希望自己的丈夫也能如她絕句中所寫的那樣“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啊。

“薄霧濃雲愁永晝,瑞腦消金獸。佳節又重陽,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那年重陽節,李清照將這首《醉花陰》寄給在外的丈夫,據《嫏環記》載,丈夫接到此詞後,感嘆、讚賞不已,又不甘居於下風,於是,就廢寢忘食、耗費三個日夜,寫出了十五闋詞,並把李清照的《醉花陰》也加入其中,請友人陸德夫品評,陸德夫把玩再三,說“只三句絕佳”,趙明誠問是哪三句,友人答:“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又因其詞尚有“新來瘦,非幹病酒,不是悲秋(《鳳凰臺上憶吹簫》)”、“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如夢令》),均含瘦字,故又有人稱其為“李三瘦”。

李清照出生於柳風荷韻、湖河浸潤的泉城,泉水涵育了她的性情,也賦予了她靈秀的神韻。其婉約之風贏得了婉約派詞人“宗主”的地位。她無愧於“宋代最偉大的詞人”、“千古第一才女”的美譽。

李清照的作品,廣泛流傳於海內外,並得到了古今文人的高度評價。宋代·王灼這樣評價李清照:“……自少年便有詩名,才力華贍,逼近前輩,在士大夫中已不多得。若本朝婦人,當推文彩第一”。明·楊慎這樣評價李清照:“宋人中填詞,李清照亦稱冠絕。使在衣冠,當與秦七、黃九爭雄,不獨雄於閨閣也……”。胡適這樣評價李清照:“李清照乃是宋代的一個女文豪,少年時即負文學的盛名……”。

71歲左右,李清照在孤苦無依中終老於臨安(今杭州)。她一生經歷了表面繁華、危機四伏的北宋末年和動亂不已的南宋初年。

生命,有如一朵行走的花,李清照這朵花,一直隨著歲月在行走,綻放著最美的色彩,散發著最美的芬芳,她的盛名與她的詞作,將永遠被稱頌和傳誦,就像這漱玉泉的水永不幹涸,千秋萬代一直冥冥流淌。

抬頭間,我看到空中有一隻燕子翩翩飛來,我知道,那是一隻想念故鄉的燕子,她從遙遠的南方飛來,她穿越千百年風雨,歸來故鄉尋找她心中的那一汪清泉。 2022。3。

作者簡介:

杜東平,筆名:妙月、沐桐,濟南市,女。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山東省散文學會會員,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濟南市作家協會會員。為齊魯晚報·齊魯壹點“青未了”副刊簽約作家。作品刊於《山東工人報》《聯合日報》《農村大眾報》《山東商報》《當代小說》《職工天地》《當代散文》《詩意人生》等報紙雜誌。散文作品曾分別在“華成杯”首屆吳伯簫全國散文大賽、“融媒所向 舜時飛揚—我與舜網20年”徵文大賽、“我與泉水的故事”徵文大賽、“傳智學院杯山東省首屆職工原創文學作品大賽”、“泰山杯”山東省第三屆職工原創文學作品大賽、“國投信達杯”詩歌散文大賽、“濟南市‘精準扶貧’文學採風創作徵文”及第一屆“青未了”散文大賽等賽事中獲獎。《河工 河夫》《在琵琶泉邊,聆聽清越之聲》《即將遠去的老宅》等多篇散文被收錄不同文集。

壹點號沐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