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宋慧敏

五六三

話癆都會施魔法，滔滔不絕喋喋不休，用密集的話語反反覆覆來來回回織成一條又臭又長的“裹腳布”，針扎不進水潑不進，想插話沒門，也沒窗戶。不說話不會死，一直說話卻真的會死人，煩死人。每次開會或者飯桌上，遇到這樣“演說家”，我都會想起古時候，那些惜話如金卻青史留名的人，在心裡默默向他們致敬。

北宋的李若谷不愛說話，如他的名字虛懷若谷穩健從容。他教育身邊的話癆少說話，為人做事清勤和緩。話癆急了：說話就跟群裡搶紅包，某音上搶爆款一樣，手慢無。李若谷回答禍從口出病從口入，天下事急則生亂。翻譯成現對漢語是：你就不能做那個悶著頭髮紅包的人？你從某音裡被話癆帶節奏，爭分鬥秒搶回來的“爆款”，有幾個派上用場？

命運對於兩歲開口說話，一生都在修行不說話的李若谷其實並不友好，雖然出生於書香門第，祖父和父親都是五代時期的進士，但是生逢亂世，父母親離世早，李若谷不得不靠著準老丈人的幫助安葬父母，生活境遇更是一落千丈。發奮讀書，考取進士功名是他唯一的出路。

李若谷進士及第，參加工作的第一站是到長社縣做尉。市裡面搞基建，指示長社縣運送大批建築木材。木材運到指定地點，專案經理在驗收時說不符合質量標準，拒收退貨。木材堵住縣衙的大門，李若谷瞭解情況之後，讓大自然的搬運工將木材按照長短分類碼放，然後親自押送這些木材到市裡，請專案經理拿出驗收標準，雙方進行對照驗收，拒絕刁難。同樣的木材，這次卻全部合格成為棟樑之才。

年底考核，李若谷民意測驗第一名，拿了個優秀，贏得了口碑，減少磨勘時間。兩年一次的幹部交流他憑著德能勤績廉樣樣出色升任大理寺丞、到宜興縣做一把手。

宜興不但出產紫砂壺，還是龍井茶的主產區，官府為了多收茶農的茶葉，經常以不符合質量標準為由，沒收茶農上繳的茶葉，茶農不堪其苦。李若谷上任之後，把不合格茶葉退回給茶農，讓他們帶著這些茶葉進入市場交易，再把質量好的茶葉交上來。

寬嚴相濟不但是為人之道，為官亦是如此。從宜興縣長到長沙市長，李若谷的管理水平和宗旨意識有了大幅度提高。長沙是大宋政府流放罪臣和犯人到海南的必經之地，治安混亂盜搶扎堆，一些犯人鑽管理漏洞從海南流放地潛回長沙，殺人越貨屢屢作惡。李若谷指示開展百日治安整治專項活動，重點打擊流竄作案的犯罪分子，然後對他們進行公開審理，穩定民心。長沙市的治安亂象得到有效的治理，女孩子晚上吃個夜市燒烤，再也不擔心人在店中座，禍從身邊來了。

不得不說，有些熊孩子是基因突變，遺傳相反的結果。李若谷一言九鼎，工作認真不浮誇。他的兒子李淑卻是個話癆，對工作馬馬虎虎得過且過。領導讓他給剛剛去世的前宰相陳堯佐寫神道碑，李淑在心裡一百個不樂意，非親非故觸這個黴頭，但下級服從上級這是政治規矩，立身之本。李淑簡單籠統給陳堯佐做了總結，敷衍了事。

陳堯佐的兒子小陳對父親的神道碑文非常不滿，想和作者李淑溝通一下，新增一些內容。小陳一臉悲痛對李淑說：先父平生叱吒風雲，不說別的，光興修水利這一項造福多少百姓。麻煩你查閱一下檔案，充實一下神道碑的內容。李淑回答你爹死了關我屁事，人類的悲歡並不相同，碑文已經上報朝廷，不能改，你回吧。死了親爹的小陳看著李淑公事公辦的嘴臉，在上邊大寫一個“恨”字。不怕賊偷，怕的是我在心裡始終惦記著你，走著看，等著瞧。

李淑調到鄭州，訪古來到唐高宗的太子李弘的恭陵參觀祭拜，看了一圈恭陵主人的生平事蹟和碑文，李淑來了靈感，寫一首詩：弄楯牽車挽鼓催，不知門外倒戈回，荒墳斷隴才三尺，猶認房陵半丈來。

李淑即興懷古感慨世事多變人心難測，身為太子不也照樣在宮廷鬥爭中翻車被廢早亡，最不好玩的就是政治。小陳看到這首詩連讀三遍，然後印刷一百份廣而告之，宋仁宗也是個業餘詩人，品著這首詩體感不適，朕也當過太子，也曾被周家哥哥連累涉嫌造反。這個李淑你說這些幹什麼？

宋仁宗召來近臣問李淑新寫的這首詩有幾層意思，大學士老葉秒懂宋仁宗的心裡的小九九，他不緊不慢不動聲色首先發言：老朽以為李淑此詩含沙射影捕風捉影杯弓蛇影，言而總之，從恭陵到房陵李淑似乎也許可能是罔顧事實，說朝代更迭靠的是武裝和陰謀，真真是一派胡言。宋仁宗很不耐煩老葉腐朽的學究氣，但他說出自己心裡的不滿。

李淑被貶出京城靠邊站，二十年之後回到京城，才知道當年翻船的皆因小陳同學的印刷體。他私信給宋仁宗承認錯誤，希望看在故去的父親李若水的面上，給自己一個好好工作團結同事的機會。宋仁宗原諒了他，給他重新安排了差遣。大宋官和職都是虛的，只有差遣實實在在，裡子面子待遇全都有。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李淑想念李若水爸爸了。

李淑沒有遺傳其父李若谷的忠厚，卻把刻薄狠厲給了他的兒子，這個小李參加工作成了大理寺的辦事員，有兩個考生參加過省試出了一點狀況，到了大理寺。其中一個考生隔著門喊道：我們遠道而來的舉子，受困於此，誰來幫幫我？小李那天值班，聽到喊聲循聲走了過來打量喊叫的考生，十分鄙夷語帶刻薄：你丫喊啥？看你長得那個樣子，賊眉鼠眼，怎麼看都不像好人。

山不轉水再轉，轉山轉水小李就轉到他十年前奚落的考生跟前，人家是後起之秀，級別待遇人氣都不差，並且還佔了主場，小李感覺眼前的人似曾相識以後有用：我們是不是見過面？我一定在哪裡見過你，你還是和從前一樣玉樹臨風，清秀有型。對方呵呵，你說的是真的嗎，難道我不是和十年前一樣賊眉鼠眼，不像個好人嗎？聞聽此言，小李恍然大悟，一拍大腿：我猜到你是誰了。哈哈，哈哈。

得饒人處且饒人，山水重逢江湖相見也不至於太尷尬。

參考資料：《宋人軼事彙編》丁傳靖 中華書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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