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的回憶，終於隨著三小時的《復仇者聯盟4》終結了。

我看的午夜場，一直有人在不同的情節點低低啜泣，而且這種哭泣，並不完全因為死亡，這種場面甚至比《復聯3》還讓人動容。

完全沒有想到，漫威用這樣一種盛大而悲涼的方式，向全世界的觀眾做了告別，這種告別甚至在《復聯3》決定殺死一半兒的英雄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準備。

簡單地總結，整個《復聯4》，就是一場漫威自己對自己的致敬。

豆瓣9。1分，中國預售票房超過6億，沒有哪一部超級英雄電影能做到這樣。

漫威不僅僅將超級英雄變成了一種文化，更將它變成了一種全民式的，觀眾對自己過去的回憶。

雖然時間長達三小時，但《復仇者聯盟4》依然呈現為十分精準的三幕劇形式，情節非常緊湊，你完全不會覺得冗長。

我們都知道化成灰的英雄們會回來，只是看他們以何種方式回來罷了，所以影片用長達一小時的第一幕的時間去鋪墊了還活著的英雄們為此做出的準備，包括重新去集結散落在各地的英雄。

而這一部分，才算是真正為我們展現了滅霸打完響指以後，給超級英雄們包括整個世界帶來的後遺症。

幸運者如鋼鐵俠，擁有了家庭；不幸者如鷹眼，在全家只剩下他一個人之後選擇了一種苦大仇深的流亡方式；還有頹廢者像是雷神，終日龜縮在屋裡，不敢面對親密的人的離開，成了有著啤酒肚的宅男。

這是真正的「英雄即凡人」的時刻，他們會有凡人式的向前看，也會擁有凡人式的墮落，更有凡人式的自欺欺人。

特別好笑的是，他們中的一些人，甚至還參加了情感互助小組，圍坐在一起，用語言相互鼓勵對方走出心結。

這些英雄們從來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貼近我們。

漫威成功的核心之道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就是平民英雄，而如今這一部分的展現，則將這種平民化推至了頂峰。

你越跟他們感到貼近，那之後的告別（不一定等於死亡），就越讓人傷感。

如果說英雄們的告別承擔了《復聯4》中最讓人傷感的部分，那滅霸的遭遇，至少是和他們同量級的。

滅霸之所以能成為整個復聯絡列中乃至整個超級英雄世界中最厲害的反派，是因為他作為反派在理念上的超脫——維持宇宙的平衡。

從目的論的角度上來說，他的舉動和英雄們維持世界和平沒有什麼區別，再加上他「無差別殺害」的理念，他為了達到目的所承受的一切痛苦，包括但不僅限於殺掉自己的至愛、女兒卡魔拉，讓他變成了一個受難式的聖人。

滅霸以自我毀滅、甚至自我投向罪惡來完成更宏觀層面上的和諧，是《蒼蠅》中俄瑞斯忒斯式的悲劇英雄。

而在《復聯4》中，滅霸身上的這種悲劇感被最大限度地升級了，他甚至成為了某種「麥格芬」式，介於存在和不存在之間的敵人。

為了不劇透，只能說這麼多了。

打敗滅霸，甚至都已經不是整個《復聯4》最重要的任務；更核心的危機，是英雄們如何去扭轉他的選擇帶來的結局。

有意思的是，作為一個介於存在和不存在之間的終極反派，《復聯4》還借用描述伏地魔的話來調侃了一下滅霸，「不要說那個不能提名字的人」。

類似對經典的調侃梗在《復聯4》中到處都是，他們差不多把所有關於時間穿越的經典電影都黑了一遍，甚至還能戲謔到歷史上最著名的系列電影之一《奪寶奇兵》，這在某種程度上，也能被看作是著名系列電影之間的「英雄相惜」吧。

為了要扭轉響指的決定，英雄們進行時間穿越是必然的。但《復聯4》其實並沒有把重點放在這部分的科幻感上，甚至都沒有把重點放在穿越到過去、對現在做出改變的懸疑感上。

它的重點，依然是回顧與致敬。

英雄們回到過去，完成任務只是第一個層面的動作。更重要的是，當時間戳被放到過去，我們便能看到那些已經離我們遠去的人，他們不僅構成了這些英雄們的人生，更構成了我們觀看著這些英雄，與他們一同成長著的十一年時光。

作為一整套超級英雄電影的大收官制作，《復聯4》中集結了太多的英雄，而這裡的許多人物都有自己的獨立傳記，尤其是鋼鐵俠、雷神、美國隊長這種有著三部曲作為支援的、相當豐滿完整的人物。

人物越多越完整，就意味著收尾的時候需要處理越多的細枝末節，尤其是每個英雄在滅霸打過響指之後，都可以說經歷了重大的改變，再要去處理告別的部分，勢必要涉及到更多需要解決的歷史遺留問題。

《復聯4》用回到過去這個設定，把英雄們扭轉滅霸響指的核心行動，和那些英雄在告別之前需要解決的問題，以最溫情的方式地結合在了一起。

這些過往的部分在大的層面上，屬於《復聯4》中扭轉乾坤的主線矛盾；在更細化的層面上，它們又內化在了每一位英雄個人成長傳記中的重要環節裡，與此同時，它還實現了對那些經典人物的重溫和致敬。

一箭三雕啊。

鋼鐵俠和父親之間的心結、美隊對冬兵和卡特的遺憾、雷神對族人的愧疚、黑寡婦和鷹眼的情感、甚至連滅霸與卡魔拉和星雲之間的父女情，都在這樣的設定之下得到了處理。

在這些沒有什麼人死去的過去時間線場景裡，身邊依然有起此彼伏的啜泣聲。因為我們都知道，在處理完這些私人情感之後，英雄們就要真正離去了。

到了這裡，我們也真正明白，打敗滅霸，其實並不是英雄們最關鍵的任務；重要的是，這些英雄們以面對過去為切口，在尋找自我的時候經歷失敗，並最終成就凡人意義上的自我。

所以，如果要為《復聯4》歸納一個關鍵詞，那這個詞毫無疑問應該是「家庭」。

扭轉滅霸響指帶來的結果，是在物理層面上拯救了宏觀意義上的「大家」；這些對過往部分的處理，除了引發漫威迷們海嘯式的追憶和共鳴之外，更是在精神的層面上拯救了這些英雄們私人化的「小家」。

你不能說這種處理有多麼高明，但它的確最為動人。

而在這樣的收尾之下，不僅是英雄們在個人立傳上達成了一種圓滿，作為觀眾的我們，也真正接受了英雄們最終極的告別。

一個神話的終結，意味著一個新的神話的開始。漫威宇宙的成功，和迪士尼從自己的時代就開始積累起來的對個人傳記的重視不可分割。

這其實首先是一種資本上的邏輯，但是對這些英雄平民化、個人情感深度、成長史的挖掘、以不同性格的英雄聚齊起來不同面向的粉絲群，又建立了一種美學上的邏輯，蓋住了這份資本的慾望。

這之後，漫威將個人綴連為宇宙，又把這種美學邏輯升級成了一種矩陣，所以我們在看到英雄集結、絕地反擊或者獻出生命的時候，才會產生那種情感上數量級疊加的共情。

這也是為什麼會有幾百萬人，一起聚集在午夜，見證這個宇宙1。0終結的時刻的原因。

在這之後，漫威的走向反而是更讓人好奇的，因為作為一個先行者，它並沒有可參照的物件。

如何將這些新的英雄打造成一個與之前完全不同的宇宙2。0版本呢？

這和我們的當今世界需要什麼樣的神話，其實是同一個問題。

漫威從來不缺英雄，而我們的世界，缺少的是更當下的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