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父母的光榮而驕傲，也應該尊重父母的虛榮。光榮和虛榮，是父母頭頂的太陽和星光，讓他們在清貧的生活中固守著做人的底線，在日復一日的農活勞作中能堅守初心、不忘農民的本分。

農活熬人，累時能讓人癱軟在地，無法挺起腰桿，特別是搶收莊稼的麥收季，一個“搶”字說明了當時的忙碌情形，吃飯似打仗，匆匆又忙忙。麥忙季沒閒人，連我等孩童也加入了搶收的大軍之中，送水送飯，幹一些力所能及的活。

連續半個多月的忙碌，爹孃的身體消瘦了不少，疲憊襲來，挨著椅子就能睡著，有時一個趔趄，爹會從椅子上栽下來，惹得我哈哈大笑，他卻一臉迷茫。忙完夏收，難得有一段空閒時間，交完公糧，爹孃會盤算餘糧的多少，賣一部分換點錢，給家裡添置點東西，再到集市割塊肉打打牙祭，改善一下伙食，權且慰勞自己。

鄉村的晚飯一般是聚攏在村頭，家家戶戶的人端碗拿筷子，邊吃邊聊，絕非今天的關門閉戶四鄰陌生。娘會在爹和我的碗中盛滿大肉片，而且擱在飯的最上頭，讓觀者讚不絕口，爹孃臉上也有光彩。這是一季辛勞的獲得，豐儉清晰可見。

大肉塊吃到嘴裡巴巴香，惹得同齡夥伴嘟嘟囔囔，嬸孃忍不住吼孩子兩嗓，爹孃見狀，趕緊把孩子拉過來夾片肉塞嘴裡，既堵住了孩子的嘴，也讓嬸孃不再吵吵。爹孃的壯舉，讓鄰里暗挑大拇指稱讚，話裡話外都是羨慕。爹孃心情出奇的好，連我摔壞了東西都是輕聲告誡，絕少昔日的追趕狠揍。

窮家富路，爹孃往往愛助人為樂。鄰里相幫，無論是人力還是借傢伙什，只要言一聲，他們趕緊放下手頭的活，匆匆趕去幫忙。舉手之勞的事，無需感激，都是親幫親、鄰幫鄰，眾人拾柴火焰高。

腳上的泡是自己走出來的，名聲是自己掙下來的。每每路過某臨近村落，長者聽說我是他們的兒子之時，不由嘖嘖稱讚爹孃樸實的為人，幹活不惜力。誇讚爹孃，我心裡也美滋滋的，虛榮心爆棚，晚飯前學給爹孃，他們雖不喜形於色，卻也欣慰不已，這是一頓吃得最香的晚飯。

做好事不難，難得的是一輩子做好事做好人。爹孃不圖回報，不求利己，在舉手投足間涵養著自己，光榮不僅來自做大事，小小的幫襯也讓爹孃贏得了鄰里讚許，微喜掛懷，這是爹孃收穫的榮光。偶爾兩人拌嘴抬槓，爹孃會互相挑剔指責，說到心坎上時，相互一笑，這也許是虛榮心乍現吧。

我讀大學走出了村，鄰里話裡話外充滿了羨慕，爹孃在欣喜之餘愁容滿面，吃了商品糧端了鐵飯碗，關鍵是學費還沒著落。雖如此，幸福縈懷，遇人便聊幾句，話題自然而然地就轉到了孩子考學這件事上，聽者嘖嘖稱讚，爹孃謙虛地接受著別人的羨慕，順便聊聊彼此孩子今後的打算。

九十年代末考學對鄉村小戶人家來說也算一件大事，值得隆重慶賀。爹孃沽酒買肉，喧騰地給賀喜的親戚擺桌散煙，在吆三喝五的觥籌交錯中，大夥兒算是為我的遠大前程踐行。

爹孃在忙碌地敬酒、遞煙，招呼著上菜，在迎來送往的嘈雜聲中，把幸福撒播開來，讓所有來賓都沾沾喜氣。幸福之情溢於言表，老實本分的爹孃辦了人生中的一件大事，在親朋好友面前抬起頭、看遠方，一瞬間，經年累月的辛勞都化為一個字：值！

大學暑假，城裡幾位同學要體驗鄉村生活，於是結伴來到家中。爹孃放下手中的農活，忙不迭地張羅開了。應季的水果堆滿桌，豐盛的菜餚盛滿盤，一日三餐準備得充分又充足。夜晚唯恐蚊蟲叮咬，撐起蚊帳點蚊香，嘮家常話桑麻，打聽異鄉的風土人情，話題自然又順暢。

幾位同學臨別，又給每人捎點土特產，雖不值幾個錢，卻讓他們心滿意足，難忘此行。爹孃會帶著他們下田看莊稼，也會熱情地把大家介紹給鄰里，相互招呼著，其樂融融。在別人羨慕的目光中，爹孃挺直了腰桿，曾經木訥的話語也變得流暢，雖未口若懸河，卻也像導遊似的有模有樣。

每個人都潛力無限，需有合適的土壤。爹孃就像一塊璞玉，經年累月的田間勞作，讓他們熟知禾苗的習性，講起來頭頭是道、得心應手。聽者津津有味，爹講解娘補充，他們憨厚的臉龐掛著樸實的笑容，虛榮心似乎也有小膨脹。

爹孃的虛榮心接地氣、不張狂。這種虛榮心給予我們的，雖不如絲綢般華麗，卻有老粗布貼近肌膚的粗糲溫煦感。

段段瑣事，如珍珠串線，閃著熹微之光。生活辛勞，敬業勤勉，為爹孃的光榮而點贊，更尊重那份底色樸素的虛榮，這裡蘊含著屬於他們的豐功偉績，值得抒寫和分享。

本文作者小石頭授權新集舊事發布，小石頭，文學愛好者，閒暇之餘喜歡碼放文字，享受寫作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