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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斷干戈空惆悵,人間已無駱賓王

大唐儀鳳三年(678年),朝廷刻意採用嚴刑峻法立威,身為侍御史的駱賓王因次上疏諷諫時政,觸怒武后,得罪入獄,為一代良相賢臣的夢想基本破碎——對於一個七歲就作出“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句章的神童而言,他似乎過於天真,根本不懂得政治的玄機。

儀鳳四年,駱賓王獲特赦出獄,出任臨海縣丞——臨海縣政府辦主任,這是一個低到不能再低的官,但也為他博了個傳世之名“駱臨海”。

駱賓王像

不要緊,歷史在醞釀一場大功業,等著他那篇傳檄千里的鉅製宏文出世。

永淳二年(683年),唐高宗薨逝,武后第三子李顯登基,是為中宗,這是個只當了五十四天的皇帝,就被武后廢黜為廬陵王——原因是他繼承了父親高宗縱容皇后的特點。

看到武后不斷提拔武氏家族入仕為官,在韋皇后的慫恿下,中宗開始不顧大臣反對,把岳父韋玄貞破格封王——但在宰相裴炎勸諫之際,中宗居然在朝堂上嚷嚷出“我以天下給韋玄貞,也無不可”這種渾話。

於是,武后改立的第四子李旦,是謂睿宗,改元文明。

繼位之後的睿宗並無實權,“政事決於天后,居睿宗於別殿,不得有所預。” 他不但不能參與政務,甚至連人身自由都不能保障,簡直形似傀儡,一切聽憑母親武后

臨朝稱制

,定奪天下要務。

很快,武后定奪了幾件令人意外的事。

第一件事,她給長安留守重臣劉仁軌寫信,其中“昔漢以關中之事委蕭何,今託公亦猶是矣”一句頗顯蹊蹺,委託蕭何的人是漢高祖劉邦,可不是呂雉;武后希望其能夠像蕭何支援漢高祖一樣支援自己主政,穩住西京局勢不至動亂。

第二件事,已經有朝臣奏事稱武后為“陛下”,武后欣然受之,並要求朝廷改官名易官服,改東都洛陽為神都。

第三件事,是侄子武承嗣提出在洛陽武氏七廟——給祖先立七廟,這是天子的權利,貴如王公皇后都不得僭越禮制,她內心中已經是把自己當皇帝看了,並開始了改朝換代的準備工作。

唐睿宗像

武后放肆的舉動在託孤重臣、宰相裴炎的激烈反對下不得不終止。

《舊唐書》載:因唐高祖的兒子韓王李元嘉、魯王李靈夔是宗室近屬,武三思和武承嗣叔侄“屢勸太后因事誅之,以絕宗室之望”。

對此,包括劉禕之、韋仁在內的朝臣“並懷畏憚,唯唯無言”,只有裴炎據理力爭,加以阻止——顯示出武后集團和李唐集團之間的矛盾空前激烈。

文明元年(684年)九月,高宗薨逝僅僅十個月,朝廷內隱藏的主要矛盾就升級為戰爭——《隋唐演義》中的軍師徐茂公的原型,開國元勳李勣的孫子李敬業將姓改回原“徐”姓,在揚州燃起了反抗武后的戰火。

武后任用武氏子弟,其作為使唐宗室上下人人自危,朝臣離心離德。

就在駱賓王入獄同年,李敬業、李敬猷兄弟、給事中唐之奇、御史魏思溫、杜正倫的侄子詹事司直杜求仁也都因事獲罪,或降或貶,充滿憤恨,因此均齊聚揚州,打著要求恢復廬陵王的帝位的旗號,參與起事。

起兵之初,已改回原姓的徐敬業自任匡復府上將,領揚州大都督,唐之奇、杜求仁為左、右長史,李宗臣、薛仲璋為左、右司馬,魏思溫為軍師,駱賓王為記室。

與此同時,為了給起兵找到爭議性和合法性,徐敬業還找到一個相貌非常像章懷太子李賢的人,對大家說:

“太子賢並未死去,而是逃在城中,命令我們舉兵匡復大唐。”

在李唐宗室和武氏新貴矛盾日趨激化的情況下,徐敬業打出反武旗號,以匡李唐為旗幟,在軍事上、政治上都佔據了主動——一時間應者如雲,一些地方官員如楚州司馬李崇福等,也帥所部追隨,僅十餘日便聚集十餘萬人響應。

自揚州起兵討伐武則天,駱賓王突然現身軍營,替徐起草了一篇《討武曌檄》,辭鋒警利,氣勢不凡,極富煽動性。武則天開始讀到

“入門見嫉,蛾眉不肯讓人;掩袖工讒,狐媚偏能惑主”之類的句子,還嘻嘻地笑,但等讀到“一抔之土未乾,六尺之孤安在”,不禁瞿然一驚,問:“這是誰寫的?”左右告訴她是駱賓王,武則天不滿地說:“宰相怎麼能漏掉這種人才!”

從九月丁丑起兵,到十一月庚申失敗,歷時四十四天就被李孝逸軍所平定——徐敬業之敗,就在於打著匡復李唐的旗號,卻做起了南渡割據為王的美夢,失去了當時最廣泛的李唐皇室和山東豪傑的支援。

對於揚州之變,幾乎所有的史書都認為這是場“叛亂”,而徐敬業、駱賓王、魏思溫、唐之奇一干人等也被稱為“蟊賊”——“或貪贓枉法或因坐事”而“被貶黜”的貪官汙吏,其實也未必如此。

《駱臨海集箋註》中記載:

“賓王見唐運且密移,數上書言天下大計。後曌怒,誣以法,逮繫獄中。”

唐之奇則是深為章懷太子李賢不平的官員,可以說,揚州之變是高宗後期到武周之間,武氏與李唐兩大對壘集團政治鬥爭不可調和下的必然產物——但隨著戰爭推進,徐敬業並未採取更為有利的政治主張和軍事策略,導致迅速兵敗。

正如《資治通鑑》借陳嶽所語:

“敬業苟能用魏思溫之策,直指河、洛,專以匡復為事,縱軍敗身戮,亦忠義在焉。而妄希金陵王氣,是真為叛逆,不敗何待!”

勝利之前,武后怕一場叛亂;勝利之後,她又高興有這麼一場叛亂。

平叛的過程,實質是對反武勢力鎮壓的過程,於內肅清了裴炎等肘腋之患,於外鎮平了徐敬業一等反對勢力,甚至連平叛功臣李孝逸等宗室功臣,也列入清洗名單——不久後,受武承嗣等人誣告,流配而死。

揚州之變之際,李唐宗室不但並未響應,甚至成為平叛的主力,他們大抵和高宗一樣,沒人認為武后有奪取李唐國祚的野心,至多認為武氏不過是漢之“呂后”與“諸呂”而已。

但比及揚州兵敗,武氏就更有能力加快對李唐宗室的清洗。

垂拱四年(688年),當琅邪王李衝、越王李貞起兵時,僅七天兵敗。也許李唐諸王此時才後悔,當時未能支援揚州之變。

關於駱賓王所終,正史、野史雜說紛紜。

《資治通鑑》提及,揚州兵敗後,駱賓王與徐敬業同時被殺;

《新唐書》說他“亡命不知所以”;

唐人筆記《朝野僉載》則認為其投江而死。

此外,還有更為浪漫的一種說法——駱賓王與徐敬業都成功逃脫,所獻首級不過是將帥爭攻,選了兩個狀貌類似的人而已。

孟棨《本事詩》記載,多年之後,考工員外郎宋之問被貶江南,曾造訪杭州靈隱寺。夜月下,宋之問吟出“鷲嶺鬱苕嶢,龍宮鎖寂寥”兩句,卻不甚滿意。

正巧寺內有個老僧知道後,說:“為何不用‘樓觀滄海日,門對浙江潮’這兩句呢?”

宋之問十分驚訝。第二天,他再去拜訪,老僧卻已不知所蹤。一番打聽之後,才知道這位老僧就是駱賓王。

這僅僅是個傳說,不過是後人對才華橫溢的駱賓王美好生命的又一次想象。

中國歷史向來不缺乏此類善意——明建文帝亦然,彷彿遁入空門才是他們最好的歸宿,可讀過《討武曌檄》和《獄中詠蟬》的人們,腦海已經被與王勃、楊炯、盧照鄰齊名的那個駱賓王的形象佔滿,很難再描摹出一個高僧駱賓王的意義。

世間再無駱賓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