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劉永
關於蘇東坡的死因，歷來的傳聞有很多，其中最主要的說法就是中暑。中暑一般表現為發熱頭痛，噁心嘔吐，腹痛腹瀉，汗水增多等症狀。輕度中暑不至於危及生命，而重度中暑則可致命，這就是所謂的“熱射病”了。
熱射病通常以發高熱、意識糊塗為特徵。在高溫高熱天氣環境下，人體體溫調節功能失調，引發體內熱平衡錯亂，散熱減少，體內的熱量聚集。患者臨床症狀主要表現為高熱、頭腦不清、不出汗。由於患者頭部受陽光的直接暴曬，熱射病又稱為“日射病”。症狀發作時，患者全身虛弱、頭暈痛、噁心，隨著出汗的減少，體溫會迅速上升，出現嗜睡、昏迷的情況。病情危急嚴重時，患者脈搏加快、血壓升高、心律不齊，隨後出現肌肉抽搐、休克、心肺衰竭而死亡。
公元1101年8月，蘇東坡卒於江蘇常州，終年66歲。在臨死之前的兩個月時間裡，蘇東坡“病暑暴下”、“疲病加乏”，已經到了“虛乏不能食，口殆不能言”，困臥不起的地步。發燒、拉肚子、呼吸困難、全身乏力。這些表現都是典型的中暑症狀。
蘇東坡略懂醫藥，他認為自己的病症是“瘴毒大作”，是積年瘴毒造成的。在古代，南方炎熱潮溼，霧霾水氣被稱為“瘴氣”。瘴氣有毒，水土不服的人遇上了瘴氣容易生病，這些病又被統稱為“瘴病”。這當然是古人想當然的結果，沒有科學依據。令人疑惑的是，蘇東坡在氣候炎熱，條件艱苦的海南島生活了幾年都沒有中暑，為什麼偏偏回到氣候宜人，風景秀麗的江南魚米之鄉，反而會中暑而亡呢？
一、營養不良帶來的惡果
蘇東坡從患病到去世是一個漸進的過程。筆者認為導致蘇東坡驟然去世的首要原因是營養不良。營養不良造成身體虛弱，身體虛弱造成抵抗力下降，病毒隨之侵入身體，傷害正常機能，直至衰竭而亡。蘇東坡終年66歲，在古代已算長壽，他又是著名的養生家，如非遭遇政治打擊迫害，身心具損，定能活得更長更久，惜哉！
北宋紹聖四年（1097年），朝廷下詔將蘇東坡再貶瓊州別駕，昌化軍（今海南儋州）安置。很顯然，政敵欲將他置於死地而後快。即將渡海之前的夜晚，蘇東坡與弟弟蘇轍在廣東雷州道別，“餘時病痔呻吟，子由亦終夕不寐”。（蘇軾《和陶止酒》小引）其場景好不悽慘！可見蘇東坡患有嚴重痔疾。得痔瘡的老年人如果不注意保養，容易造成營養流失、貧血等後遺症。
當時的海南島條件非常艱苦，61歲的蘇東坡抱著此去必死的絕望心情，攜幼子蘇過，渡海奔赴儋州貶所，他們被安排在官舍暫時居住。第二年4月，湖南提舉（官名）董必察訪廣西。他聽說蘇東坡住在昌化軍官舍，遂遣使渡海，把蘇東坡趕出了官舍。蘇東坡迫不得已，就在儋州城南一片熱帶喬木——桄榔林中，建起了三間茅屋，並將茅屋命名為“桄榔庵”。蘇東坡忍受著艱苦環境的折磨，“獨與幼子過處，著書以為樂，時時從其父老遊，若將終身。”（《宋史·蘇軾傳》）當時海南島連年遭災，物質醫藥貧乏，生活習慣也與中原迥異。“薯芋”是當地百姓的主要食物，牛羊豬肉難得一見。“老鼠”和“蝙蝠”甚至就是當地的美食。“土人頓頓食薯芋， 薦以薰鼠燒蝙蝠”。（蘇軾《聞子由瘦儋耳至難得肉食》）
好在蘇東坡苦中作樂，並未喪失對生活的信心。嚴酷的環境摧殘著老人的身心，他在與親友的書信中，不止一次提到自己蒼老、消瘦了。蘇東坡曾在給侄孫蘇元老的信中說：“近來鬚鬢雪白加瘦，但健及啖啜如故耳。”身材高大健碩的蘇東坡已經蛻變成一位瘦弱乾癟、弱不禁風的白髮老人，營養不足直接導致了他身體的虛弱。
二、劫後餘生的末路狂奔
蘇東坡本來已經打算終老海南，卻不料“天無絕人之路”，北宋政局發生了戲劇性變化。元符三年（1100）正月，宋哲宗駕崩，宋徽宗即位，大赦天下。是年5月，蘇東坡得赦，移廉州（今廣西合浦）安置，結束了長達3年的海南島流放生涯。6月20日深夜，蘇軾在小兒子蘇過的陪護下，從澄邁縣渡海北返，離開海南。11月行至英州（今廣東清遠），蘇東坡又接到朝廷詔命：“官復朝奉郎，提舉成都玉局觀，在外軍、州任便居住。”就是說他可以享受退休官員待遇，安度晚年了。蘇東坡決定度嶺北歸，前往江蘇常州定居，常州治下的宜興縣有他購買的田莊。一家人在那裡團聚，可以衣食無憂了。
蘇東坡劫後餘生，欣喜若狂。在返回大陸、奔赴新安置地的過程中，他水陸兼程，一路上可謂好事連連、驚喜不斷。蘇東坡名滿天下，粉絲眾多，所過之處，都有州縣官員、親人朋友接風，酒宴應酬。蘇東坡一路相遇新交舊知、和尚、道士，四處遨遊名山寺觀，詩詞唱和，應邀題寫書法頌讚。他興致勃勃，來者不拒，不辭辛勞。但他畢竟已是花甲老人，如此折騰，如何承受得了？歸途之中，他多次勞累病倒。
建中靖國元年（1101年）元旦過後，蘇東坡一行翻越大庾嶺。正月13日他們到達虔州（今江西贛州），並在那裡滯留了兩個多月。在此期間，“長少臥病，幸而皆愈”。歷經艱難辛苦跋涉，蘇東坡的身體顯得越來越虛弱。4月16日他們到達江西湖口，再順流而下。5月下旬，至真州（今江蘇儀徵），蘇東坡“病暑暴下”，“疲病加乏”，已經到了“虛乏不能食，口殆不能言”，困臥不起的地步。蘇東坡中暑染病，加上他飲食不節，貪食冷飲，引發痢疾，虛弱得臥床不起。然而，即便如此，前來拜訪的、邀請宴遊的仍然絡繹不絕，蘇東坡只好乞求他們作罷。
6月下旬，蘇東坡終於到達常州，租借居住在一戶孫氏人家的宅子裡。蘇東坡疾病纏身，預感自己將不久於人世，在依照慣例向朝廷彙報上呈的表奏中，他寫道：“今已至常州，百病橫生，四肢腫滿，渴消唾血。全不能食者，二十餘日矣，自料必死。”7月28日，他在常州孫氏宅溘然長逝。
從離開海南島到抵達常州，才短短一年多的時間裡，蘇東坡顛沛奔波在山高水長的路途上，忙碌周旋於眾多粉絲的應酬聚會中，勞累困頓，不堪重負，竟然讓自己的生命就此戛然而止了！試想，假如蘇東坡一直在海南島頤養天年，假如他沒有樂極生悲，或許展現在我們面前的又將是另一次涅槃重生的蘇東坡形象。
三、絕望之中的艱難自救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從蘇東坡的病歷看，中暑是誘發疾病的主因，但拖垮蘇東坡生命的元兇還是慢性病，即蘇東坡所謂的“積年瘴毒”。熱射病是重度中暑，來勢迅猛，應該不是導致蘇東坡病亡的主因。根據蘇東坡的自述，他的病症表現，主要是“ 夜間發熱，不可言， 齒間出血，如蚯蚓者無數”。蘇轍稱他的兄長是“上燥下寒，氣不能支。”呼吸困難，走路都要人扶，也走不了幾步，更無法久坐。可以想象，飽受病痛折磨的暮年蘇東坡是多麼的艱難和無助。
蘇東坡的病症表現即所謂“瘴毒”、“燥寒”都是中醫的說法，西醫則認為蘇東坡死於多種併發症。從他的病程和病症分析推測，應該屬於是急性再生障礙性貧血。由於多種病因導致骨髓造血功能衰竭，病人出現貧血、出血、感染綜合併發症，最終導致死亡。
面對疾病，人們首先選擇的就是投醫問藥。蘇東坡在真州臥病不起，好朋友米芾冒著暑熱前往白沙東園探視他，並送來了清涼藥——麥門冬飲子。為此，蘇東坡寫了《睡起聞米元章冒熱到東園送麥門冬飲子》詩。詩曰：
一枕清風值萬錢，無人肯買北窗眠。開心暖胃門冬飲，知是東坡手自煎。
蘇東坡自認為麥門冬飲子湯藥很靈驗，自己喝了精神大增，病症減輕。此後，他也不再用其他藥了，就取人參、茯苓和麥門冬，三味中藥，自己煎成濃汁，口渴了就取出一些，徐徐送服。他還喜歡喝黃芪粥，認為味道鮮美，補氣血，利水消腫。然而，後世的醫家卻評議蘇東坡太迷信補品，用錯了清熱解毒藥物，他去世的原因就是濫服補藥造成的惡果。“藥不對病，以致傷生，竊為公惜之”云云。
一天，蘇東坡在北返途中，得知了自己最心愛的弟子秦觀，在滕州（今廣西藤縣）突然中暑身亡。蘇東坡不禁悲痛萬分，大哭不已，不敢相信這個噩耗。三個月前，他們剛剛還在廣東雷州聚會，互道珍重，盼望再見。蘇東坡本來就一直就因為自己連累了眾多朋友、弟子獲罪貶官而深深自責，想不到，現在秦觀竟然先自己而去了。後來，又有一些好友病亡的訊息陸續傳來，蘇東坡萬念俱灰，意志防線隨之崩潰，逢人就說：“逝者數子，百身莫贖，奈何！”都怪自己，我就是死上一百回也沒法挽回我給他們帶來的厄運啊。
蘇東坡自信天命難違，“嶺海萬里不能死，而歸宿田野，遂有不起之憂，豈非命也夫！”（蘇軾《與徑山長老惟琳》）。他坦然面對即將到來的死亡，在兒子們的陪護下，安靜從容地告別了自己的人生。
【作者簡介】 劉永，四川綿陽人，現為公務員，愛好文史寫作，有《文同評傳》等書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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