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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明島上玫瑰(盛世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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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崇明島並不是一個島,但它已在海洋的深處埋有根基,億萬年間,沉默耐心地等待那些小小的沙粒由遙遠的江水挾裹而來。從青藏高原發源的長江,經由幾度排山倒海的劇變,穿切黃土、紅土、青土顏色不一的高山峽谷、丘陵和平原,向東流去,歸入浩瀚的海洋。它一路呼嘯而行,泥沙滾滾,它是決計要將陸地的氣息帶入海洋嗎?它是知道那裡有著長久的等待嗎?

我出生於長江三峽巴東,從兒時到年長,曾多少次站立於三峽岸邊,看大江東去,一心向往它遠去的地方。記憶中那滔滔江水渾黃如泥,浩浩蕩蕩,一刻也不停歇,似乎承載著不可推卸的使命而步履匆匆。那時我難以想象,它在完成最後的行程之後不僅只是撲向大海,還會落地生根,於大江與海洋的相通之處催生出一片片沙洲,隨之成為一個島,一個如今形狀如巨人腳印的島。直到我踏上這片土地,才明確知曉,崇明島正是新長江三角洲發育過程中的珍寶。你看那長江奔瀉至入海口,寬袍大袖地減緩了流速,而幾千裡挾帶而來的泥沙也終於如雪花飛降,於河的深處找到了歸宿。那些細小到肉眼都無法看清的沙粒經過了漫長時光的沉澱,極其耐心地日積月累,在無聲無息中,於長江口南北岸抹畫出寬闊的濱海平原,同時又在江海之間形成了珍珠般的沙洲。

原來,積沙成島。

相比之下,集腋成裘、積土成山都只能算是一般的功夫了。在這裡,崇明島經歷了億萬年的積澱,又經歷了千餘年的漲坍和重組,成為江海的宏大敘事之一。

2021年,我在秋風吹動江濤的日子裡來到崇明島,沿島行走時,面朝江海連片的水面,不免遐想遠途而來的泥沙就在眼前這搖動的波濤之下,多少年無怨無悔地隨著浪潮的推擁,時而堆積、時而滑落,它們在散漫與凝聚之間,由無數次偶然走向必然,最終密不可分地凝固在一起。崇明人將這些盤結在水底下的沙礁稱為“鐵板沙”,它們已然化沙為鐵,從泥沙俱下中的微不足道變為這座島賴以支撐的基石和筋骨。

秋風一陣陣吹過,江海之間的波濤傳來細碎的迴響,若不凝神去聽,在這人聲嘈雜的岸邊根本感覺不到,但我卻分明聽見了,那切切的、自大海深處一層層傳遞過來的絮語,漫延著,經久不息。那一定潛藏著某種歷史的回聲。在水與島擁偎拍打之間,時光悄然而過,倏忽千年,你不禁會悟到,人只有與大自然不離不棄,以無窮的耐心代代相守,才會有島之今日。

一群穿著鮮亮的上海人在岸邊照相,那裡立著一塊巨石,上刻“崇明海塘碑記”,碑朝大江,背後是車水馬龍的街道和樓房。島上有灘塗良田,也有人煙稠密的市井高樓,人們稱崇明島是上海的後花園,如今有了交通的便捷,從黃浦江來此如穿梭一般。

走進崇明博物館,可清晰地看到動態的崇明島歷史繪圖。唐朝時,它只是兩枚大江與海洋孵出的綠色蛋卵,人們知道它們是沙的結晶,於是稱它們為東沙、西沙。到了宋代,江口又出現了新的兩枚沙洲,並有了人煙和姓氏,便叫做姚劉沙。之後漸漸地,浮出水面的沙洲接二連三,就像一個個新生的孩子,逐一面世。

大江是孕育這群孩子的母親,大海則是接納它們的父親,那一個個於江海懷抱中誕生的沙洲,正是長江和大海完美結合的新生命。它如嬰兒一般漸漸長大,經過元朝、明朝,到清朝時,那些分散的沙洲日益豐滿壯實,最後終於聯成一體,成為一個長200裡、寬40裡的大島。那是由好些個“沙”結聚而成的。日隆沙、永安沙、平安沙等30餘沙,這些“沙”的名字,都是從四面八方挑著擔子、扛著織機和鋤頭到此謀生的打魚人、種田人、織布人叫出來的,那是他們對腳下寶貴的土地及未來的滿心期待。他們或許是因為逃荒、避亂,或許是相中了沙洲土地的肥沃,江海的寬闊,總歸是一代代紮下根來,在島上生生不息。

江海孕育了大島,江海之間的崇明島,每日晝夜要接受兩次潮汐的奔湧,平順時只是掀起齊腰深的波浪,而狂放時則高達數丈,大有吞噬摧毀一切之勢。島上歷代興建的土城不得不數次遷徙,自元代到明代,已經歷了五遷六建。

但儘管如此,這座逐漸成為世界上最大的河口衝擊島,中國第三大島,有著誘人的平展肥沃的土地,可以採鹽,可以種稻,可以眼見那些蓬鬆的蘆葦、看似柔軟卻也利如刀劍的關草、絲草妝點著河邊路旁、岸坡、田間,種什麼長什麼,即使災荒年月,也會有摘不盡的野菜、溝渠裡隨手可捧的小魚小蝦用來果腹。那是可以養育萬物的土地,正所謂“九州美壤”。

“九州美壤”,這句專門形容崇明土地的詞,聽來讓人愛極了,出生於崇明島的詩人徐剛說是寫在崇明縣誌裡。崇明人好學,留下的詩文裡便有“江左文風擅古瀛,茅簷隨處讀書聲”,自古以來崇文尚教,歷代科舉人才輩出,這一句“九州美壤”便道出了崇明的根基。長江一路奔流,兩岸該有多少肥土玉沙,養育得一路奇花異草、五穀飄香,“長江幾千裡,萬折必歸東”,隨大江匯聚於此化作了良田沃土,好一派九州美壤。

島的天然與人的辛勤相得益彰,崇明島上好風景。

這座滿載著中華大地基因的沙島,經歷了千年滄桑,如今智慧地選擇了“生態立島”的未來,定位於建設“世界級生態島”。

經營綠色農業、生態產業,如今在崇明島已成熱門話題。從前,島上的居民多以漁樵為生,種植水稻、麥子、玉米、豆子、棉花、香料和中藥材,以及薯類、瓜果和蔬菜。崇明的棉花尤其享有盛名,早年民謠裡就有“織機聲徹夜相應”之說,可見崇明人的勤勞,也可見此地的棉花及紡織在上海、江蘇、浙江各地供不應求。但在今天,人們越來越意識到,崇明島已成為國際大都市上海最為珍貴、不可替代的生態空間,經過多年努力,島上的產業轉型與民生福祉已得到雙提升,水、土、林、氣、灘的生態環境良好,生態、生產、生活可謂“三生共贏”。

九州美壤,灘塗廣闊,供養出百餘種可食用、藥用的草類,常見的有益母草、蒼耳草、佩蘭、澤漆草,還有被詩人經常吟誦的蘆葦、苦草、粉黛亂子草。“蒹葭蒼蒼,白露為霜”。這樣的詩情畫意近年重新再現。人們說,一個地方的生態環境好不好,先看鳥是不是往那裡飛,魚是不是往那裡遊。如今,崇明島森林資源和灘塗資源大幅躍升,在東灘鳥類國家級自然保護區,這座中國規模最大、最為典型的河口型潮汐灘塗溼地上,有丹頂鶴、天鵝等珍稀鳥類,每年都會有290多種、超過100萬隻鳥在此棲息或過境,受到眾多國內外鳥類學和生態學研究者的關注,被世界自然基金會列為具有國際意義的生態敏感區和全球溼地生物多樣性保護的熱點地區之一。近年來,崇明島還與聯合國環境規劃署、人居署、糧農組織、教科文組織等建立了良好的合作關係,在生態、科研、農業等領域開展了大量的合作交流。

我們上島前不久,島上剛剛舉辦了中國第十屆花博會。為了抓住舉辦花博會的機遇,崇明默默蓄力,用3年的籌備時間實現了這座生態島的美麗蝶變,透過“四橫七縱”基礎設施的建設,環島景觀道等一批骨幹路網四通八達;同時修復河道生態和人居環境,呈現出“白牆灰瓦坡屋頂,林水相依滿庭芳”的鄉村美貌;特別讓人驚豔的是全力發展花卉園藝產業,扶持現代花卉園藝生產示範基地和龍頭企業,鼓勵產業科研投入,智慧化、精細化扶持種苗創新發展,花博酒店、民宿遍佈島上。

這次花博會,開在鄉村和森林裡,展示了幾千個花卉品種,白玉蘭、荷花、金雞菊、水仙、瓊花等,花團錦簇,萬紫千紅,將崇明島變成了鮮花的海洋。人們說,崇明是由中華大地一粒粒沙子聚成的,眼下又有來自全國各地一粒粒花的種子撒在島上,越加散發出中華大地的濃郁芬芳。

我們去時已是秋天,島上仍處處飄蕩著花香,恰好住在一處名叫“海上花島玫瑰莊園”的農莊,主人正是一位種玫瑰的人。他和他的團隊採用了傳統與科技相結合的種植技術,栽種了1200畝玫瑰,是應運而生的生態產業,也是華東擁有最多種植品種的玫瑰基地,其中有自研的盛政一號、中國紅重瓣玫瑰,還有金線、桃香、和音等稀有品種。美麗的玫瑰經由他們的精心栽培和自主研發,已經形成了一條新型的產業鏈,有了食品、化妝、洗護、芳香、文創五大門類產品,可觀賞、可食用、可養生,甚至還可穿戴。

行走在香氣四溢的玫瑰園裡,人會隨之心情愉悅。你看那玫瑰花兒雖沒有牡丹豔麗,也不似荷花清雅,還帶著堅硬的刺,卻天生一種傲然,花開得緊湊精緻,就連花瓣也透著生命的力度,不顯嬌嫩而顯高貴。

崇明島上玫瑰,倒是隨了這島的性情。

我回北京後,從新聞裡看到上海市政府印發了《崇明世界級生態島發展規劃綱要(2021-2035年)》,其美好願景即在2035年,崇明世界級生態島將成為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中國樣板”,並以此集萃長江經濟帶“共抓大保護”的真實成果。

那是令人十分嚮往的未來,崇明島將成為國際大都市中的宜居樂土,無數的花兒將為此面朝大海,年年盛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