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推網

選單
歷史

《史記》(下):司馬遷是個好“編輯”

為刺客做傳,是《史記》一大特色。豫讓擊衣,則是《刺客列傳》裡的名場面。

春秋末期,晉國國政由六大家族把持,相互攻伐。其中智氏最強,先後滅了範氏和中行氏。公元前475年,智伯成為晉國執政。因卿大夫趙襄子拒絕獻出封地,智伯聯合魏氏、韓氏兩家對趙氏發動“晉陽之戰”。

快撐不下去的時候,趙襄子派人向魏、韓陳說唇亡齒寒的利害關係。魏氏、韓氏臨陣倒戈。結果,智伯被趙襄子擒殺。然後,三家分割了他的屬地,並將晉國完全瓜分了。這就是開啟了戰國時代的“三家分晉”。

智伯的家臣豫讓為了復仇,更名改姓,偽裝成一個受過刑的人,進入趙襄子的宮中幹雜役,負責打掃廁所,尋機刺殺趙襄子。有一次,趙襄子上廁所時感覺這個人不對勁,就派人將豫讓抓來查問,結果發現他身上藏了匕首。問明理由之後,趙襄子認為他是一位義士,就放了豫讓。

豫讓不死心,用漆塗身使面板潰爛,又吞嚥火炭,燒壞聲帶,改變聲音,繼續謀求刺殺。當打探到趙襄子某天的行程後,豫讓埋伏在橋下。可是,當趙襄子到了橋邊時,馬發出驚嘶,豫讓暴露了,被抓獲。

趙襄子問他:“你不是曾經也為範氏和中行氏服務嗎?智伯殺了他們,你為什麼不為他們報仇,而獨為智伯報仇呢?”

豫讓說:“臣事範、中行氏,範、中行氏眾人遇我,我故眾人報之。至於智伯,國士遇我,我故國士報之。”這句話的大意是,我侍奉範氏、中行氏,他們都把我當作一般人看待,所以我像一般人那樣報答他們。至於智伯,他把我當作國士看待,所以我就像國士那樣報答他。

趙襄子很受感動,但又覺得不能再把豫讓放掉,正猶豫怎麼處置他時,豫讓開口了。他向趙襄子提出一個出乎人意料的請求:“我今天肯定活不了了,請你脫下一件衣服,讓我刺殺一下衣服,這樣我就死而無憾了。”

按照舊本《戰國策·趙策》的記載,豫讓拔劍擊刺衣服,衣服出血了;趙襄子回車要走,車輪沒轉一週,趙襄子就死了。豫讓這才伏劍自殺。

司馬遷在寫這段時,刪去了這種超現實的橋段,只是說:豫讓擊刺衣服後,伏劍自殺。按照他的理解,豫讓擊衣不過是象徵性舉動,絕不會發生那樣荒誕不經、脫離現實的後果。因此,司馬遷特地在豫讓說完“讓我刺殺一下衣服”後加了一句——“用以達到報仇的意圖”,表明擊衣的用意。

經過這樣一番編輯和改造,一段蒙著奇幻色彩的史料,在司馬遷手裡恢復了信史面貌,同時,更加深了豫讓這個人物的悲劇性,給這段故事增添了更多悲壯氣氛。

這種對歷史事件敘述方式的改編,體現出司馬遷嚴謹、細緻、深刻、實在的編輯思路。

此外,作為一部從黃帝寫到漢武帝、貫穿數千年的通史,《史記》不可避免地要使用一些較古的史料。當時的人看古文字,跟今天的人看文言文一樣,理解上也有困難。考慮到讀者的閱讀體驗,司馬遷行文時很注意消除古代文獻史料的語言隔閡。

怎麼消除?翻譯。不是一種語言翻譯成另一種語言,而是同一種語言的古今轉換。可以說,是不是善於翻譯,體現了編輯水平的高低。我們的太史公顯然是個中高手。

古書裡充斥著古奧艱澀、佶屈聱牙的字句,司馬遷進行譯釋時,有的是把古詞語翻譯成通俗詞語,好比當時的白話,契合了當時讀者的閱讀體驗。

比如寫《五帝本紀》要引用《尚書·堯典》。原文說“欽若昊天”,他寫成“敬順昊天”,“宅朔方”寫成“居北方”,“庶績鹹熙”寫成“眾功皆興”。《刺客列傳》採用《左傳·昭公二十七年》,把“光偽足疾”譯作“公子光(人名)佯為足疾”。《魯周公世家》採用古文《尚書·金縢》,把“祇畏”譯作“敬畏”。

如果直譯難明,有時近乎意譯。如《五帝本紀》採用《尚書·堯典》,把“疇諮,若時登庸”譯作“誰可順此事”。

有時為了突出某種含義,使語言更加顯豁,表達更加精準,司馬遷會酌情增加文字進行譯釋。如《戰國策·燕策》裡說:“太子送(田光)至門,曰:‘丹所報,先生所言者,國之大事也,願先生勿洩也。’”《刺客列傳》採用時在“曰”字前加了一個“戒”字,成了“戒曰”,這就是在敘述中突出表現了太子丹說這話的用意和鄭重、詭秘的情態,凸顯了太子丹多疑的戒備心理,讓接下來田光的自殺一幕更具悲情。

司馬遷這種“翻譯”方式和編輯手法,免不了要增加文字,但為了讓文章通俗易懂,他並不在意。從提升傳播力的角度看,司馬遷的“翻譯”初衷和講故事方式,值得今天借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