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蛋金貴，柳家的訴苦菜難做；求而不得，秦司棋怒砸小廚房

柳家的拿著嫂子給的茯苓霜回來，遇見尋她的小么兒，二人磕牙一頓妙趣橫生。曹雪芹往往會在這些閒話裡伏筆一些重要內容。

比如借小么兒要杏吃，說明大觀園內不能私自採摘，影射鶯兒折柳枝編花籃的不妥。

比如小么兒說出柳五兒要去怡紅院的事，肥缺就那麼兩個，也有其他人惦記。柳家母女太顯眼就容易被人所趁。不提。

這裡柳家的回了小廚房，趕忙分配各房晚飯的菜餚，問旁人柳五兒去了哪裡，只說去逛了，她也就不理論。

偏偏迎春房裡的小丫頭蓮花過來，說司棋想要一碗嫩嫩的雞蛋羹吃，讓柳家的給蒸上。

這件事不大，但就與鶯兒擅自在大觀園摘花采柳一樣，屬於侵佔別人的利益。

大觀園分產到人，管理人不但要負責各房的分例供應，還要在年底拿出錢分給眾人，自己更要辛苦勞累耕作照料，當然不允許別人隨意糟蹋。鶯兒的行為就是不對。

小廚房由柳家的負責，每個月按照人頭各有分例。要說柳家的沒有私利不可能，但每天各房各人自有安排，當然不能縱容司棋般不想吃分例，單獨吃小灶。

如果大家都這麼吃，不但自己的分例糟蹋了，還會“寅吃卯糧”，柳家的也就不用幹了。

（第六十一回）柳家的道：“就是這樣尊貴。不知怎的，今年這雞蛋短的很，十個錢一個還找不出來。昨兒上頭給親戚家送粥米去，四五個買辦出去，好容易才湊了二千個來。我那裡找去？你說給他，改日吃罷。”

柳家的不想給司棋做，藉口外頭雞蛋難買來搪塞。她說的也是實情，算是反應出當時“市場”的行情。

由於雞蛋突然短缺——不排除出現雞瘟——需要“十個錢”一個。按五個雞蛋最多一斤要五十個錢，一吊錢只能購買二十斤雞蛋。就算最低6塊錢一斤，一吊錢的購買力，折算成現在，才120/150塊，實在是雞蛋太貴，物價太高，明顯通貨膨脹了。

所以，賈家二等丫頭月例一吊錢，遠不如一等丫頭月例一兩銀子保值。按雞蛋來算，可能購買力對比也就一半撐死。

物價過高，採買就要多花錢，各房分例卻是固定，柳家的自己的“收益”不免就少了。她不願意賠錢給司棋她們“白吃”小灶。只說沒有雞蛋，讓她們“改日”吃吧。

（第六十一回）蓮花兒道：“前兒要吃豆腐，你弄了些餿的，叫他說了我一頓。今兒要雞蛋又沒有了。什麼好東西，我就不信連雞蛋都沒有了，別叫我翻出來。”一面說，一面真個走來，揭起菜箱一看，只見裡面果有十來個雞蛋，說道：“這不是？你就這麼利害！吃的是主子的，我們的分例，你為什麼心疼？又不是你下的蛋，怕人吃了。”

蓮花兒的角度與柳家的不同，她認為所有小廚房的都是家裡給她們的分例，自然想吃就吃。

殊不知“規矩”二字不是為所欲為。今晚吃白菜，那就是白菜的分例。別人都吃白菜，她卻要吃肉，當然不可以。

柳家的管著廚房，不可能緊著所有人“點菜”，也沒有這個道理。而且她主要伺候的是主子，丫頭們都算精緻的“大鍋飯”，不可能分門別類滿足所有人口味。

何況其中還有柳家的自己的利益，給了別人多了，自然她就少了。司棋又沒什麼好處給她。

柳家的一聽蓮花兒說話難聽，就把手裡的活撂下，專門給他講清楚。

她說雞蛋本來就難買，現在就留了這麼幾個，是預備菜上的澆頭。

“澆頭”是指澆在菜餚上用來調味或點綴的汁兒，也指澆在盛好的主食上的菜餚。比如我們常見的“蓋澆飯”，就是澆頭的一種。

雞蛋借味和裝飾效果好，加上臨時應急也方便，是廚房儲備的重要物資，以備不時之需。

柳家的說雞蛋如今金貴，主子們不要還不肯輕易做上去，只是著急時才預備接急。

意思不是不給司棋吃，而是吃沒了，真要像賈寶玉那樣突然派人過來吩咐一聲要吃“酸涼的”而沒有，感情不需要她司棋負責。

而且，賈寶玉是主子要什麼都可以。司棋又憑什麼要？

不過，柳家的也是說出了火氣。其實到此為止最好，不想卻抨擊起司棋、蓮花兒“你們深宅大院，水來伸手，飯來張口，只知雞蛋是平常物件，那裡知道外頭買賣的行市呢。別說這個，有一年連草根子還沒了的日子還有呢。我勸他們，細米白飯，每日肥雞大鴨子，將就些兒也罷了。吃膩了膈，天天又鬧起故事來了。雞蛋、豆腐，又是什麼麵筋、醬蘿蔔炸兒，敢自倒換口味。”

話雖有理難免難聽了。司棋畢竟是迎春房裡的大丫頭，不該如此不給面子。但柳家的也正是“欺負”司棋、蓮花兒是迎春房中人，換一個人來要，她絕不敢“狗眼看人低”，如此夾槍帶棒說話。

迎春“木訥”軟弱，薛寶釵都說她是“出氣兒的死人”。邢岫煙在她房中過得艱難也不管。

丫頭奶孃都不怕她，賈家其他人自然也不將迎春放在眼裡。

尤其迎春與兄嫂賈璉、王熙鳳一樣是長房的人，不過住在祖母叔叔家裡。

賈璉、王熙鳳過來管家，鳳姐又是女主人王夫人侄女，才人人怕她。賈迎春真正是誰也不把她當回事。

如今別人房裡不要吃要喝，司棋卻又要豆腐又要雞蛋，別說柳家的不該給，就算要給也打了個感情折扣。自然推三阻四。

她懟蓮花，別說你們“二層主子”，就是賈探春、薛寶釵想要吃個“枸杞芽”，不過四五十個錢的東西，還拿了五百錢。說是補貼底下人不懂事來亂要東西的。

柳家的等於直說明白，想要吃就拿錢來，不然就別亂要。

蓮花對迎春的“菱洲”，前文講過“蓮菱”二字為“紅樓女兒”的悲劇象徵。香菱身具“蓮菱”，命運可憐悲慘，另一個也有蓮菱的就是賈迎春了。她們二人最後都被夫家凌虐而死，就應在蓮菱二字上。

司棋久等蓮花不回去，派人過來追問，蓮花賭氣回去添油加醋一說，司棋的暴脾氣當即炸了，忍氣服侍了迎春用飯後，她就帶著一群人來“報仇”了。

（第六十一回）司棋便喝命小丫頭子動手，“凡箱櫃所有的菜蔬，只管丟出來餵狗，大家賺不成。”小丫頭子們巴不得一聲，七手八腳搶上去，一頓亂翻亂擲的。

所謂大家賺不成，就是我得不到的你也別想要。司棋這話顯然“損人不利己”。

她私下吃小灶本就不應該，柳家的當然不乾淨，加上藐視迎春不恭敬長房的人，但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司棋如此跋扈大鬧，分明代表了榮國府內部長房與二房的齟齬。

此番打砸小廚房不過是預演，隨後的矛盾會越來越深化。賈家真正進入多事之秋，內亂起來。

眾人一見司棋怒了，她們到底是底層奴才，比不得司棋“二小姐”的體面，更比不得司棋背後還有人。只得一面拉勸，一面央告，只說蓮花兒說話並不實際，其實雞蛋已經“蒸”上了。雞蛋難買也是事實不是不給做。她們已經勸說柳家的醒悟，給司棋安排了……

眾人勸和的話當然不一定是真的。只是不希望事情鬧大了自己受連累。但也變相證實了三件事。

一，吃小灶貪便宜的事實在麻煩，煩不勝煩。

二，柳家的自己不乾淨，不給司棋卻給晴雯，註定聽日之禍。

三，賈家管理不完善，既然設計小廚房，就要講明白規矩，也就不存在如今的紛爭。

王熙鳳當日為了買好賈母、王夫人提議設定小廚房，後續管理並沒有跟上。

司棋撒了氣，加上眾人好言相勸也就罷了，小丫頭們也已經將該摔的東西都丟了滿地。司棋連說帶罵完了才帶人回去。這是大觀園第二次的“全武行”。

上午趙姨娘與芳官大鬧一場，如今小廚房再次衝突。體現的是奴才的內部矛盾和弊端，最要命的是榮國府長房、二房的分裂日益嚴重。

當初賈代善將榮國公世襲一分為二，長房賈赦襲爵不當家，二房賈政襲爵產當家的“惡果”終於反噬了。

賈母曾希望一家人家和萬事興，借王夫人、王熙鳳彌合兩房裂痕，註定以失敗告終。

司棋回去了，柳家的只好摔碗丟盤賭氣蒸了一碗蛋令人送去。司棋如何肯吃，將蛋都潑在了地下。來人也不敢回去實說。於是這事就此停歇。

然而等待柳家的噩運才剛剛開始，這次是柳五兒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