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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雲發現寶玉的珍珠少了一顆,引出黛玉冷笑,寫這一段有何用意?

作為《紅樓夢》三大女主之一,湘雲給我們的印象,是與寶玉青梅竹馬,幾乎從襁褓裡就是好朋友了。事實也的確如此。但是在《紅樓夢》的寫作上,第二十回才是湘雲第一次來榮府。

在此之前還有一次,第十三回秦氏出殯,“原來是史靖侯史鼎的夫人,帶著侄女史湘雲來了”。在有的版本中,這裡只有“原來是史靖侯史鼎的夫人來了”,沒提到湘雲。但即使湘雲來,也只到了寧國府——總不能為弔孝送殯出門,還拐彎到別的親戚家溜彎兒吧?不嫌晦氣嗎?

直到第二十回,湘雲才正式到榮國府,“只見史湘雲大說大笑的,見他兩個來了,忙問好廝見”,顯然湘雲與寶釵黛玉都不是第一次見面,但卻是第一次描寫。也就是說,在作品中,這是湘雲的第一次正式亮相。

按照《紅樓夢》的寫法,初次亮相的人物,尤其是重要人物,總要有個介紹,就像戲劇裡“亮相”,就是“集中而突出地顯示出人物的精神狀態”的意思。

從第二十回到第二十一回,不止是湘雲的第一次亮相,還是釵黛湘與寶玉的第一次同框。所以除了湘雲“大說大笑”以及調侃黛玉這些爽朗不拘小節的性格介紹之外,還要有四個人彼此關係、感情的介紹——尤其是她們三人分別與寶玉的感情。

湘雲與寶玉是最早結識的,感情也很深厚。如果沒有黛玉的出現,他們未嘗不會發展成愛情。但是黛玉的到來,使寶玉對湘雲的感情,迅速昇華為一種親厚而不涉狹狎的純真。而同時,黛玉對湘雲還是頗有醋意,因為她對寶玉的感情並不確定;湘雲對黛玉也頗有醋意,是一種小孩子對新生弟妹的吃醋:自從有了弟弟(妹妹),爸爸媽媽都喜歡他(她),沒有理我了!

梳頭一節,就是湘黛與寶玉感情的一個潛在衝突。

寶黛感情非常好,好到黛玉初來,寶玉就要求住在她的外間屋。但是湘雲來了,寶玉“送他二人到房”“次日天明時,便披衣靸鞋,往黛玉房中來”。進了屋,就看到湘黛還睡著沒起,湘雲“卻把一把青絲拖於枕畔,被只齊胸,一彎雪白的膀子撂於被外,又戴著兩個金鐲子”。

魯迅曾諷刺“一見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胳膊,立刻想到全裸體,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性交,立刻想到雜交,立刻想到私生子”,在很多古代豔情小說中的確是這樣的。所以寶玉看到湘雲的裸臂,只想到“回來風吹了,又嚷肩窩疼了”,就顯得特別可貴。同樣的道理,寶玉對湘雲的不涉狹狎的感情,也特別珍貴。

接下來寶玉用湘黛的殘水洗臉,又請求湘雲替他梳頭,也同樣是這種珍貴感情的反映。再接下來就是湘雲的那句“這珠子只三顆了,這一顆不是一色的了,我記得都是一樣的,怎麼少了一顆?”又一次加深了他們之間不涉狹狎的親厚:她一定是多次替他梳過頭,否則怎麼會知道頭飾的珍珠少了一顆?

以上這一段,基本是湘雲與寶玉的交流。與黛玉感情再好,她畢竟沒有參與到他們童年記憶裡去。這在一般女孩子心裡,也是有點芥蒂的。不信?你搜索“男朋友和他的……”就會出現“男朋友和他的閨蜜走的太近怎麼治”,這不正是對黛、寶、湘三人關係的描寫嗎?

黛玉的尖醋小性兒,使她不可能無動於衷,於是她插話說:“也不知是真丟了,也不知是給了人鑲什麼戴去了”。我們知道,後文寶玉把扇墜送給了新結識的琪官蔣玉菡,回來也是告訴襲人“馬上丟了”,和這次的回答“丟了一顆”何其相似?

寶玉多半是撒謊,把送了人的珍珠說成是丟了。湘雲就信了“必定是外頭去掉下來,不防被人揀了去,倒便宜他”。黛玉卻不信,而且直言“也不知是給了人鑲什麼戴去了”,顯示出她對寶玉的深刻了解:“你們認識得久管什麼用?還是我瞭解他,他一撒謊,我就能聽出來了!”

寶玉當然領會了,所以不再往下說,轉而調弄玩耍脂粉。湘雲也領會了黛玉的“深刻了解”,也不再往下說,只打落了寶玉手裡的胭脂:“這不長進的毛病兒,多早晚才改!”意思是對黛玉的反擊:“你能聽出撒謊?我還知道他的過往呢!”

這種小兒女之間的唇槍舌箭、油詞醋意,自有一番旖旎風光。但是別忘了,還有另一個女主角,雖然沒有加入戰團,卻也躍躍欲試、戀戀不捨呢。

這個時候天色還早,連襲人自己都還沒來得及梳洗。但就是這個時候,“忽見寶釵走來”——端莊持重的寶釵,怎麼一大早就跑到寶玉屋裡來了?

好吧,寶釵沒有“邪意”,我們相信她是偶然早起、偶然早到的。我們也相信第二十六回晴雯抱怨“有事沒事跑了來坐著,叫我們三更半夜不得睡覺”是遷怒,並不是真的太晚。那麼我們再來看下一個情節。

第三十六回,“寶釵與黛玉等回至園中,寶釵因約黛玉往藕香榭去,黛玉回說立刻要洗澡,便各自散了。寶釵獨自行來,順路進了怡紅院,意欲尋寶玉談講以解午倦”——怎麼約了黛玉,就去藕香榭,獨自一人,就“順路”來到了怡紅院?你一個人就不能去藕香榭嗎?難道是你不認得路?

寶玉的條件與素質,的確不是寶釵理想的丈夫。但是無可否認,寶釵對寶玉是有點小情愫的。當然這情愫還不至於讓寶釵非寶玉不嫁——一定要嫁給愛情,那是黛玉的性格,不是寶釵式的務實——這點小情愫,只是讓寶釵有意無意地想要接近寶玉,讓端莊的她有時會忘了時間的早晚,不由自主地走進怡紅院裡去。

同樣的道理,湘雲也知道自己的婚事將由叔嬸決定,肯定不會落到寶玉身上。但是這並不能阻止她對寶玉和新女伴感到醋意,有時還會明顯地爆發出激烈衝突來。

但是黛玉,只有黛玉,愛了誰就要嫁給誰,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就決定了她與寶玉的情緣。即使他們的愛情沒有任何保障,即使黛玉也知道沒有保障,她仍舊執拗的堅持、頑強地爭取,根本不考慮任何“退路”。

到他們的愛情終將落空的時候,她將以死相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