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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洪這就不能再待了,慌忙捧起了托盤準備悄悄離開精舍的門

吹過的那陣風過去了,那片樹葉終於慢慢落了下來,卻挨著絞繩!所有的目光都驚了。——那片落葉慢慢接近了絞環,慢慢從絞環這邊飄進了圓圓的絞環繩圈,從繩圈中穿過才慢慢向地面落去——神明顯示今天受刑的人已無生機!齊大柱身子一軟,跪了下去。儘管又在吃李時珍開的藥,嘉靖的沉痾已經難起,這時已然不能在蒲團上打坐了,靠在床頭,大熱的天身上還蓋著棉被。秋決人犯的名單擺了滿滿一御案,黃錦臉上和身上的傷已經好了,只是那條腿從此瘸了,這時跛著站在御案前,從上面挑揀著待決人犯的名單,挨序排來,他的目光定在了寫著“海瑞”名字的那份單子上,他的手跳過了那份單子,拿起了排在海瑞後面的幾份單子,放在托盤上瘸著腿向床前走去。在床邊黃錦先拿起了床几上的硃筆遞給嘉靖,然後伸過托盤。嘉靖平時那兩隻精光四射的眼已經像蒙上了一層雲翳,這時竭力望著托盤上的名字,認清了,才將硃筆勾了下去。

幾張名單都勾完了,他望向黃錦。黃錦也深望著他。嘉靖:“還有呢?都拿來。”黃錦打了個激靈,捧著托盤好艱難地瘸向御案。自從赦回,黃錦便沒有再恢復司禮監首席秉筆太監的職位,專一在精舍嘉靖身邊當差,幾十年由兩個大太監日夜輪值的制度一改為黃錦日夜十二個時辰陪著嘉靖,晚上也就在嘉靖的床邊打地鋪。因此,陳洪現在要到精舍見嘉靖一面也都難了,必須事先請奏,準了奏才能進精舍。這時陳洪就一直待在大殿的門口輕步來回疾走,另外幾個當值的太監都低著頭站在大殿的門裡門外大氣也不敢出,等著秋決的勾朱,急送內閣值房。“到底殺還是不殺?”陳洪站在大殿門外,望著上空的太陽,“什麼時辰了?”大殿內,一個當值太監一直便在盯著滴漏的銅壺,這時輕聲回道:“都巳時二刻了。”陳洪轉身,走進大殿望向精舍的門。突然,他聽見了黃錦的聲音,像是在讀奏本,仔細一聽,是在讀海瑞那道奏疏。

黃錦的聲調已經完全沒有了往日那種憨直的生氣,念得十分慢:“戶部雲南清吏司主事臣海瑞謹奏: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職,求萬世治安事……”“拖時辰嗎?”緊接著是嘉靖煩躁的聲音,“拿過來,朕自己看。”陳洪側著頭豎起了耳朵。少頃他又聽到了嘉靖的聲音:“先把那些該處決的名單叫陳洪送內閣。”陳洪立刻疾步向精舍的門走了過去,走到門邊便看見黃錦跛著腳捧著一個托盤也正向精舍門口走來,托盤上擺著一摞勾了紅朱的名單。黃錦走到了門邊,陳洪慢慢伸手去接托盤,憑藉黃錦的身子擋著,目光從他的肩上偷偷地向床上的嘉靖望去。床邊高高的立燈十分明亮,嘉靖的臉這時雖被海瑞那道奏疏擋住了一半,但僅從露出的眉梢眼角和緊咬的牙床依然能看出他此時心中透著殺氣。黃錦自經這番磨難,已不再與陳洪說話,這時見他利用接托盤這一瞬間都在偷窺嘉靖,便乾脆將托盤往門檻上一擱,跛著腳徑自轉身向神龕走去,把個陳洪暴露在門口。

陳洪這就不能再待了,慌忙捧起了托盤準備悄悄離開精舍的門。“陳洪。”嘉靖的目光雖然依舊停在海瑞的奏疏上,眼角卻掃著了陳洪的身影。“奴才在。”陳洪連忙跪了下來。嘉靖還在看著海瑞的奏疏:“徐階不是說還有要緊的奏本給朕看嗎?”陳洪:“回主子,好像是。”嘉靖:“好像是就叫他立刻送來。”陳洪:“奴才明白。”這才站起了,捧著托盤往內閣值房去了。徐階、李春芳、高拱、趙貞吉內閣四員會同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個堂官一早就候在這裡,看見陳洪捧著托盤出現在門口,便一齊站了起來。“海瑞勾了嗎?”一向沉穩的徐階這時也沉不住氣了,看見陳洪便問。所有人都望著陳洪。“都在這上頭,我也不知道。”陳洪將托盤往大案上一放。“一起看,有沒有海瑞。”高拱說著便伸手拿過去一疊名單,飛快地一份一份看了起來。趙貞吉也拿過去一疊,一份一份看著。李春芳就挨在徐階身邊,把剩在托盤裡的名單拿起一份交給徐階,等他看完,又拿起一份交給徐階。刑部尚書申時行和都察院左都御史、大理寺正卿都坐在左側的案前,這時都望著看名單的內閣四員。

高拱看得最快:“我這裡沒有。”趙貞吉那一疊也看完了:“我這裡也沒有。”李春芳將托盤裡最後一份遞給了徐階,徐階拿著那份名單停在眼前。所有的目光都望向了他。徐階將那份名單慢慢放回托盤,轉對申時行說道:“申大人,立刻將這些勾決的名單送刑部,午時三刻行刑。”“沒有送鎮撫司詔獄的?”陳洪急問。“沒有。”徐階這才望向眾人,“皇上沒有勾決海瑞。”所有的人目光都亮了,互相碰了一下。申時行離開座位走了過來,將又已經擺好在托盤裡的名單捧了起來,疾步走了出去。看著從徐階到另外幾個大臣對名單裡沒有勾決海瑞都露出欣慰的神態,陳洪心裡驀地湧出一股說不出的味道。“皇上可憐。”

他在心裡說著,眼裡便露出要煞一煞他們興頭的目光,“閣老,勾決不勾決海瑞便都在您要呈送的奏本上了。皇上正等著呢,叫你這就送過去。”這幾句話說得陰森森的,眾人從他的神態中似乎又看到了不祥。徐階等的也就是這一刻,警醒到這時離午時三刻還有近一個時辰,皇上會不會在這最後一刻勾決海瑞?全取決於自己如何上這幾道奏本,能否奏效,如何說話,皇上此時的情緒至關重要。念想至此向陳洪問道:“聖體眼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