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呀，就是我親媽，我20歲就逼我嫁給撿破爛的！
01
1984年我出生，正遇上《射鵰英雄傳》萬人空巷的盛況，我爸愛極了演黃蓉的翁美玲，想要一個古靈精怪的漂亮女兒，便也給我取名美玲。
可是我爸的願望落空了，我不漂亮，更沒半點靈氣，要命的是，我左腳是瘸的。
到底是先天瘸還是後天瘸，我媽沒說，我爸沒說，我漂亮的姐姐沒說，帥氣的哥哥也沒說。
所以我的名字叫美玲，就是個笑話，這個笑話只有戶口本知道。
沒有人叫我美玲。
我爸每次開口前都會愣一愣，就像被魚刺卡了喉嚨，然後咳兩聲，眼晴從我身上游開。
我姐我哥隨外人叫我瘸妹。
我媽叫我瘸鬼，每一聲都咬牙切齒。
我知道我是我媽的恥辱，我讓她抬不起頭。
我更是她的累贅，我讓她的人生突然拐了個彎，從明亮的大道跌進池塘，被討厭的泥巴牢牢粘住，甩也甩不掉。
我如此不受歡迎，根本就不應該活著。
但我還是活下來了，並且倔強地，一天天長大。
02
10歲之前，我的記憶很空白。而10歲之後，我的記憶裡全是飢餓。
我真的好餓，不停地吃，每時每刻地吃。
奇怪的是，我爸我媽我姐我哥並沒有虐待我，我家雖非大富，但米麵不缺，魚肉也有。
可我就是餓。
正餐我吃得再飽，但過不久，碗櫃裡的剩飯剩菜又被我掃蕩一空。
我尤其饞五花肉，越肥越好。
有次我媽做了一大盆扣肉，準備晚上招待來做客的外婆和舅媽。我先是偷了兩塊，越吃越饞，最後整盆吃光舔淨。
我媽發現，轉身掄起掃把，我馬上就跑，哦不，是跳。
我邊跳邊想，反正外婆和舅媽也不喜歡我，這麼好吃的扣肉，才不留給她們。
我單腳跳比腿腳正常的女孩跑得還快，我媽拿著掃把追了我九條街都沒追上。
院裡有個又矮又胖的男孩，一路跟著我跑，還一個勁地喊加油，我跳得更起勁。
聽說他叫郭國，嗬，我可記住你個蟈蟈了。
後來我看《哈爾的移動城堡》，看到裡面單腳跳的稻草人，笑的眼淚直飆，那不就是我嗎，跳的又快又滑稽。
那天之後，我媽給碗櫃上了鎖，但很快就被我用石頭砸了。
我媽拿掃把又追了我九條街，然後換了把大鎖，接著又被我砸了。
這種貓捉老鼠的遊戲，我和我媽玩得樂此不彼。
終於有一天，我媽看著那堆被我砸壞的鎖，決定逼我去上學。
03
我6歲的時候，我媽曾送我到學校，可是我不喜歡那些目光和指指點點，哭著在地上打滾。
我媽說那就在家待著，省錢。
可是現在，她為了省吃的和省鎖，竟然逼我去上學。
不過她賬沒算好，剩飯剩菜再加上鎖錢，還是不如學費和書本費多，何況我還要坐公交車，車票也要錢。
我直接讀四年級，誰敢再看我，我就用鬥雞眼瞪回去。還是會有人指指點點，不過我已經不在乎。
老師講課的時候我總會睡著，實在是太餓了，連睜開眼皮的力氣都沒有。
蟈蟈坐我後座，一看到我睡覺，就用鉛筆戳我背，他很有可能是我媽派來盯梢的。
我回頭用鬥雞眼瞪他，繼續睡。
下課鈴一響，我立馬滿血復活，單腳跳出教室，到小賣部買吃的。
我把車票錢全買了零食，吃著走回家。
半路還是餓，我鑽進路邊的菜地，摘了好多青瓜，邊跳邊啃。
摘了幾次，菜地主人告到學校，學校找到我媽。我媽在辦公室直接掄起角落的掃把，追得我滿學校單腳跳。
那個蟈蟈竟然又在喊加油，我一邊跳一邊瞪他。
那天之後，沒有人敢再對我指指點點。
我媽讓蟈蟈帶我坐公交車，又在書包塞滿面包和零食。
有了吃的，我很聽話，只是我還是餓。
放學坐在車上，我無時無刻不想著吃。
車門一開，我單腳跳下車，準備以最快的速度衝回家狂吃一頓。
一輛腳踏車把我撞飛，頭磕地開了花，蟈蟈嚇得變成木頭人。
我自己爬起來，頂著一腦袋血跳回家。
我媽正把灶上的飯端出來，我拿勺子舀滾燙的飯就往嘴裡塞。
我媽嚇一跳，條件反射拿起鍋鏟就要打。我忙著吃捨不得跳開，邊塞飯邊瞪她。
我媽愣住，鍋鏟定在半空，最後罵了句：
燙死你個餓死鬼投胎的瘸鬼！
04
我不肯再去上學，我媽以坐車為危險的理由，說服了她自己。
我很開心，終於可以留在家，繼續偷剩飯剩菜吃。
可是我哥每餐都把飯菜吃光，連菜汁都不剩，因為他在發育，長身體。
櫥櫃裡沒有剩飯剩菜，不用再上鎖，我媽也不再跟我玩貓捉老鼠的遊戲。
我好餓，也好無聊。
我姐不無聊，她喜歡穿漂亮裙子和同學去逛街，買回更多漂亮的裙子。
我討厭漂亮裙子，我討厭逛街。
我哥也不無聊，他喜歡扎著頭巾扮酷去打籃球，引得場外穿短裙，露長腿的漂亮女生尖叫。
我討厭打籃球，我討厭穿短裙露長腿的漂亮女生。
我爸給我買了臺小收音機，可以聽廣播，還可以錄音。
我亂扭一通，聽到個男人在講孫悟空三打白骨精，這個我喜歡。
我媽白了我爸一眼，陰陽怪氣地說，拿這個破東西就可以彌補了？就不會內疚了？
我媽越說越氣，拿起收音機就要摔，我急了，一手搶回，單腳跳出門。
我媽沒追出來，我回頭，我媽也在看我，眼都紅了。
小氣，給我姐買裙子捨得，給我哥買籃球捨得，給我買臺小收音機，就急成這樣。
05
我媽不僅不捨得給我吃，不捨得給我買東西，還要把我這個累贅永遠甩開。
我就像塞在我媽鼻子裡的一塊鼻涕，只有把我徹底挖出來，甩掉，她才能呼吸順暢。
我滿20歲那年，我媽52歲，她放出話：
只要有男的肯娶我做老婆，不管是60歲還是乞丐，儘管提條件，只要我媽同意，馬上領人帶嫁妝走。
聽到風聲，很多男的跑來我家，什麼年齡都有，十幾歲到六十幾歲，還有拖著鼻涕的小毛孩來看熱鬧。
有人瞅我一眼，扭頭就走。有人盯著我看了又看，最後搖頭。
有人要房子，我媽罵。
有人要錢，我媽還是罵。
有人要彩臺，我媽繼續罵。
我太瞭解我媽了，她一分錢都不捨得為我花，所謂的嫁妝？肯出一盆五花肉打發就不錯了。
後來來了個穿補丁衣裳的瘦高個，那天我爸正好不在家。
瘦高個沒看我一眼，就直接告訴我媽，他只要一輛三輪車。
我媽說正好家裡有一輛舊的，不嫌棄就連車帶人一起拿走。
三輪車廢棄在院角好幾年了，全是鏽和灰。
我媽精明，清掉垃圾順便也清掉我。
瘦高個用汗巾擦擦座椅和把手，上車踩了踩，對我媽點頭。
我上了三輪車，不哭不鬧，反正遲早要離開這裡，跟誰走都一樣。
我回頭，看到我媽仰起頭，深呼吸，長長吐出一口氣。
我媽終於甩掉了我這塊鼻涕。
06
瘦高個住在郊外，走到一半，車鏈斷了。
我罵，要這破車還不如要盆五花肉，我要餓死了。
瘦高個遞來個袋子：美玲，吃饅頭和包子。
他竟然知道我的名字！
他說他是郭國呀，三年不見，你不認得了。
蟈蟈？我被我媽追著跳，給我喊加油的蟈蟈？坐我後座的蟈蟈？那個又矮又胖的蟈蟈？
我看著眼前的瘦高個，哈哈大笑，你一點都不像蟈蟈，像個撿破爛的。
現在的蟈蟈，就是個撿破爛的。
蟈蟈家原是做生鮮生意的，三年前貸款擴大經營，誰知一批貨出了問題，他父母連夜去處理，出了交通事故。
蟈蟈一夜之間失去雙親，房子也被收走抵債，無家可歸。
他在學校的幫助下讀完高中，就開始撿破爛，收廢品，沒想到撿著撿著，還撿個老婆，小子運氣不錯呀。
哪像我這麼倒黴，嫁了個撿破爛的，估計再也吃不上五花肉了。
07
蟈蟈住的平房，門口堆滿了撿回來的破爛，屋裡都是破舊傢俱。
我不許蟈蟈碰我，他很聽話，拖出張席子，打地鋪睡了。
第二天醒來，蟈蟈不在，桌上放著一袋包子饅頭。昨天都吃吐了，我現在只想吃五花肉。
我來到小吃街，一眼就掃到桌上的一盤五花肉，然後趁人添飯的功夫，拿起盤子就跑。
一男的邊喊邊追，我才不管，一邊往嘴裡塞五花肉，一邊跳，跳的五花肉全撒了。
蟈蟈竟然在前面，正向我跑過來呢，好啊，來陪跑喊加油，不然我就要被追上了。
蟈蟈這回沒跟著跑，也沒喊加油，他直接跑到我面前，一把背起我，蹬蹬蹬跑得比兔子還快。
我回頭，用鬥雞眼瞪追的那個人，再做個大鬼臉。
不用自己跳的感覺真好，我抱緊蟈蟈，他身上的汗真好聞。
他說美玲，以後你不用跳的，有我呢，我揹著你跑。
啊啊啊，我的名字被他叫的真好聽，我嫁給了肯揹著我跑的男人，我覺得我要飄起來了。
從此我的名字再也不是個笑話，我也不用再做單腳跳的稻草人。
08
從那以後，蟈蟈天天給我燉五花肉，免得我又去搶。
說來奇怪，和蟈蟈在一起後，我並沒有那麼饞五花肉了。還是很愛吃，但不會像以前那樣飢不擇食。
從小我一直有很強烈的飢餓感，嫁給他後，這種飢餓感突然消失了。
很多年以後我才明白，因為身體的缺陷，我對愛尤為渴望與敏感。
愛的缺失轉為身體的餓，所以我就拼命想用食物，來填補那個空虛的深淵。
還好20歲後的人生，我有了蟈蟈，有了滿滿的愛，雖然他是撿破爛的。
撿破爛的怎麼了， 我以前聽收音機裡的故事，還有人靠撿破爛收廢品，成為百萬富翁呢。
可惜收音機沒拿出來，本來想讓蟈蟈去拿的，又想算了，我已經被我媽扔掉了，估計那臺收音機，也早就被扔掉了吧。
不過沒想到半年後，我又見到了我的收音機。
09
那天，蟈蟈帶我進了老城區的一個老小區，又揹我爬到頂樓，然後給我一串鑰匙，讓我開門，說這是我的房子。
嚯，好傢伙，難道真的撿破爛成了百萬富翁，連房子都買的起了。
我罵他買什麼頂樓，要買就買一樓，不然也要買帶電梯的。
蟈蟈就拿出了收音機，說我媽給我留了話，錄在收音機裡了，這房子，也是我媽留給我的。
竟然是我媽給我留的房子？
我開啟收音機裡，聽到了我媽給我講的，關於這個房子，還有我的故事。
10
那時我剛滿四個月，高燒三天三夜，我爸一直不見人影，我媽實在等不了了，準備去醫院。
剛出門，隔壁李嬸來了，說我爸有了相好的，被人堵房裡了，叫我媽趕緊去。
我媽一急，隨便在街邊小藥店裡給我打了退燒針，再把我往我姐手裡一塞，就跑去抓人了。
我爸就是被堵在這個房子裡。
他揹著我媽和一個女同事好了兩年，為了討好女同事，他買了這套房子，寫上她的名字。
女同事一感動，想要離婚，卻被她老公發現了，叫兩三個壯漢堵了門。
我媽連哭都沒力氣，她眼裡只有絕望，但還有更絕望的事情。
我打的那針出了問題，等我媽冷靜下來把我送到醫院，我的左腳已經廢了。
從此我們家最大的笑話不是我爸，而是我。
從此我們家最痛苦的不僅是我，還有我媽。
因為心裡堵著一口氣，我兩歲那年，我媽得了一種病，據說這種病一般只能熬五年，我媽硬是撐了18年。
這18年裡，我媽只做兩件事，給我準備嫁妝，幫我找到可以託付終身的人。
為了拿回這套房子，我媽和那個有心計的女人打了8年官司。
我媽說，這是給我的補償，給我的嫁妝，她必須拿回來，也終於拿回來了。
我媽還說，蟈蟈是個靠得住的人，她觀察了很多年，他是真正對我好。
半年前，她覺得自己撐不住了，終於決定把我嫁出去。
經過這半年的考核，蟈蟈得到了我媽的完全認可，我媽把他叫過去，把房產證和戶口本都給了他。
這一次，我媽算是真正把我嫁給了郭國。
11
我和蟈蟈趕回去的時候，我媽已經躺在床上了，我哥和我姐在一旁抹淚。
我爸見我來了，把我扶到床邊。
我想哭，又不知道哭什麼，從小到大，我和我媽在一起的記憶裡沒有哭，只有罵。
我就罵，我的媽呀，你怎麼給個那麼高的房子給我，9樓啊，你是要累死我呀，我爬斷腿也爬不上去呀。
你就那麼討厭我嗎，死了也還要繼續折騰我。
我媽突然睜開眼，嚇得我一屁股坐到地上。
原來她還沒斷氣，本來已經氣若游絲了，沒想到被我一罵，又飄回來了。
我爸馬上叫了救護車。
18年前治不好的病，現在竟然能治了，但我媽說什麼也不肯治，說沒錢。
我說我問過了，那房子雖然又高又舊，但是是學區房，能賣100萬，我已經叫我爸和蟈蟈去賣房子了。
等賣了房子，我帶100萬回來給她治病。
她說有錢也不想治，因為不想見到我，見到我就煩，叫我滾。
我說我也想滾，可我腳不好，到底要怎樣才能滾起來，你教我。
我媽眼淚唰地下來了，看著我說對不起，是媽耽誤了你。
我媽要強了一輩子，終於在我面前哭了。
12
我們家人的生命力都很頑強，比如我，比如我媽。
十年過去了，我媽的身子骨還挺硬郞，有時還能幫我們姐妹幾個看看孩子，做做飯。
我問我媽，你現在還有什麼事是必須要做到的？
我媽咬牙切齒地說：就一件，把你爸給熬死。
雖然當年我爸誠懇地認了錯，果斷地回到我媽身邊，但我知道，我媽始終咽不下那口氣，那個女同事哪有她漂亮，我爸真是瞎了眼。
我覺得也是，蟈蟈總誇我漂亮，長得像我媽，我爸真是瞎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