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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濤,顛沛半生搜奇峰,畫裡畫外的悲寂人生

石濤,是清代畫壇的一座高峰,也是中國繪畫史上出類拔萃、屈指可數的一等一人物。

他卓越的才華,讓齊白石都歎服“下筆誰敢泣鬼神,二千餘載只斯僧”。

他畫藝高超之外,還留下一部高深理論-《畫語錄》,見識之精闢,論述之獨到,獨領風騷三百年。

揚州畫風就直接因其理論和實踐影響而開創,若非他,則沒有後來的“揚州八怪”。

連後世名家吳冠中都不得不承認,他的某些藝術觀念,還要遠早於西方。

他不僅是現代美術的起點,也是中國傳統文人畫的集大成者。

可他,又是那麼矛盾和怪誕。

早年因為皇室後裔身份而奔波逃命,顛簸天涯,後來他卻又兩次主動迎接康熙聖駕;

他先不得已進入佛門以避世,後來又棄佛入道。

可事佛奉道都非其本心,不然後來不會又去遊走於權貴之間,謀求富貴;

圖:苦瓜和尚

他先寫作《畫語錄》,標新立異,驚豔后世;

晚年卻又刪卻舊語,收斂鋒芒,改為《畫譜》,趨向保守。

他卓越不羈的才華,和矛盾怪誕的事蹟,讓他在後世演義中越發迷離。

後人睹其詩畫,只能識得個光芒模糊的背影而已。

而這一切,都開始於他幼年的那場劫難。

家人罹難,四海浮萍

石濤,又名苦瓜和尚,大明皇族,本命朱若極。

銜著金湯匙出生的他,本來有個好出身,一出生就可以盡享榮華富貴。

而這又完全得益於他那個最為慈祥的高祖-朱元璋。

明太祖曾經專門花費了6年時間,寫就《皇明祖訓》。裡面為後世子孫生活,基本考慮到了所有問題。

圖:皇明祖訓

大到如何理政,執法,小到如何安排起居,管理後宮,乃至連出行都要帶什麼東西,都一一詳列。

財政生活上,更是優厚無比,不僅當地最為膏腴的土地,由分封到各地的王爺隨便挑選。而且朱元璋還規定皇族所有消費,都由當地政府承擔。

這樣的條件下,王族們個個像上緊了發條的生育機器。

明末徐光啟曾經粗略推算,明宗室人數每三十年左右即增加一倍。

而到了萬曆年間,明代皇家檔案記載皇室成員為8萬人。

圖:徐光啟

這還僅僅是高層皇族,再加上底層皇族,總數則要超過一百萬。

對比下清朝末年,皇室成員不過2萬9千人的差距,就會讚歎在明朝當個王爺的幸福程度。

但這僅僅得是呈平時期,1644年,王爺們的好日子和大明王朝一起,走到了終點。

不僅如此,他們在各地饑民眼中,還是最肥的待宰羔羊。

老福王就是其中最肥的一隻,被李自成煮了,做成了口中的福祿宴。

各地的藩王也都沒好到哪裡去!

這些王爺們一看,坐以待斃,不如掙扎奮起,或許還能又一線生機。

小福王南京自立,魯王、唐王也不甘落後。

朱若極的父親靖江王朱亨嘉,也在桂林也自稱監國,而他旁邊肇慶的桂王朱由榔,也隨後建立小朝廷永曆。

圖:明末各地小朝廷

亂世草頭王雖然都姓朱,卻各有各的天命依據。並且天無二日,就是此時,他們也不容許別的同宗來共享皇權。

朱亨嘉很快就被隆武帝手下的大軍剿滅,朱若極倖免逃生,從此落魄天涯。

十幾歲的王爺,若在平時,原本該還在大觀園中吟風弄月。可是時逢亂世,顧及性命的朱若極,卻不得不倉皇遠遁,不斷經歷風霜苦雨。

他既要防範清兵一路圍堵,更要防範那些叔叔、大爺們的無情追繳,特別是後者,“無情最是帝王家”,亂世反而讓這點親情變得更為尖銳而淒厲。

疲倦的羈旅總是需要精神的慰藉,石濤在經歷了艱難的長途跋涉後,最終在佛教中找到了心理寄託。

明末不少人遺老逃禪遁世,無非不與新的政權合作。而朱若極的逃禪,則僅因為保命之舉。

圖:禪

康熙元年,他拜臨濟宗本月為師,法名元濟。

自此,隨著赫然皇族一員變為一粒釋門芥子,中國詩畫史上卻將迎來一個新的高峰。

顛沛流浪生涯,矛盾糾結人生

石濤先後逃往廣西、江西、安徽、江蘇、浙江、山西、河北等地,晚年才在揚州定居。

顛沛流離的生活雖然折磨身心,但對他最大的打擊,是來自於內心的創痛。

家國天下固然已經荒唐無稽,父母兄妹家人的斃命慘狀卻時常讓他痛心不已。雖為皇族身份,他的那些叔伯兄弟卻對他,並不憐惜,反生嫉恨。

江山已換新主,山河依舊壯麗,而他自己到底是誰,又將何處歸結。

種種矛盾心理,致使他內心也經受長久的拷問和折磨,時常處於苦楚之中。

他把這都盡皆付諸於詩畫之內,宣洩於筆墨之中。

圖:山水

所以他畫中那種令人奇險秀潤之外,總是摻雜一種淡淡的苦澀之情。

他也因此給自己取了別號苦瓜和尚,瞎尊者。

現實中苦的東西有很多,蓮子、黃連……何必非是苦瓜?

而他也耳聰目明,並不瞎。又何必自號瞎尊者?

圖:苦瓜

一個流行的解釋是,苦瓜,皮青瓤紅。此寓意身在滿清,仍心繫朱明。

而瞎尊者,失明也,心念故國之謂。另則失明之人,自然總想有天能夠再次復明。

解釋看似絲絲入扣,可是卻不能映襯他前後的真實履歷。

假若他志在復明,卻不見他在當時,和各地的復明勢力相聯絡。而他父母家園之仇,卻是朱姓同宗所為。

再者,康熙南巡之際,他都兩次主動迎駕,並且和詩逢迎,哪有半點家國大仇不能縈懷的反映。

所以石濤的矛盾和糾結,只能理解為一種內心對無常世事的迷惑,對個人前後巨大命運反差的反思。

佛學的博大和直指本性,為他張開了接納的懷抱;

道家老莊的虛無超越性,又讓他放下舊怨,找到了生命另外的意義。

圖:搜盡奇峰打草稿

加之中國傳統文人畫,本就不注重客觀現實,追求個人與自然物象的相互交融。

尤其是中國山水畫,營造迷離山水,虛無縹緲的雲影,山色空濛,人在其中不過是其中物象一點,物我兩忘,相互交融。

這種體驗,若非釋門、道家融匯,則很難得悟此等心境。

石濤早年的流浪生涯,身心雙重煎熬。既飽覽壯麗河山,又切身感受家國之痛,但他透過佛道老莊精神,在詩畫中感受到了內心的釋放與慰藉。

他的代表作《搜盡奇峰打草稿》,即是上述精神的最好詮釋。

命運不幸詩家幸

石濤在作此畫時,正處一生中榮譽的頂峰。康熙帝兩次南巡,都接見了他。尤其是第二次還叫出了他的名字,讓石濤倍感榮寵。

他為後世詬病的諂媚詩文就是作於此時:

無路從容夜出關,黎明努力上平山,去此罕逢仁聖主,近前一步是天顏,松風滴露馬行疾,花氣襲人鳥道攀。兩代蒙恩慈氏遠,人間天上悉知還

其實想想他的人生經歷,以及他命運苦難根源,這種批評真是有些對他苛責了。

他不過只是一個落魄遺老,還被自家所拋棄,無奈躲到釋門委屈求活的浪子而已。

但這種榮光可能也讓石濤暈眩了,他在滿清皇族博爾都推薦下,來到了北京。他甚至還想“欲向皇家問賞心”。

可是終究他的願望落空了,他愈加發現,自己不過就是高門顯貴眼中的乞食者,他所珍視的詩畫,不過就是顯貴們茶餘飯後的消遣而已。

圖:康熙

既無推薦,皇帝也不再召見,他倍感失望寫下:

諸方乞食苦瓜僧,戒行全無趨小乘。五十孤行成獨往,一身禪病冷於冰。

康熙31年,再無掛念和任何企望。而《搜盡奇峰打草稿》正是作於此時。

畫中的萬千意境,已非言語所能表盡。

命運不幸詩家幸,正是命運的顛簸折磨,最終成就了無數文人騷客,而石濤詩畫的高峰,也正恰在此失意之時。

51歲的石濤買舟離京,自此在揚州定居。

圖:西津野航圖

鉛華褪盡的石濤,再次由佛入道,改號“大滌子”。

他要洗去之前的名利牽累,再無企盼。

當之後康熙帝第三次南巡時,長長的迎駕隊伍裡,再也看不到哪個舊日苦瓜和尚的身影。

往昔苦也好,甜也好,他都想一番全然拋下,洗滌盪清了。

後記

康熙四十六年,66歲的石濤在貧病交加中離世。

不知他在生命最後之際,想起此生際遇,這時內心的苦澀,會否已經真正釋然的乾乾淨淨……

儘管後世如斯,人們卻還在透過他的作品,來張望他舊日的模糊背景,同時說起他矛盾而怪誕的一生。